时间并未因陆绎的选择而重新流动。
那本燃烧的图画册悬浮在半空,纸页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却并未化作灰烬。
仿佛它燃烧的不是物质,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母亲微笑的倒影在火中摇曳,她的嘴唇开合,无声的字句像滚烫的烙铁印入陆绎的脑海。
认知即真实。
污染即进化。
拥抱它,方能看清囚笼的栅栏。
货架尽头的男人——那个自称知晓一切的男人——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纹。
他瞳孔中的蛇形竖线剧烈收缩,仿佛被火焰灼痛。
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再含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惊怒。
那东西是锚点!
陆绎无法回答。
庞大的信息流正顺着那无声的箴言涌入他的意识。
那不是记忆,而是感知的彻底重构。
他眼中的世界正在剥离其伪装。
无限延伸的便利店货架不再仅仅是扭曲,它们开始显露出本质——那是由无数纠缠的、脉动的生物神经束构成的巨大巢穴,表面覆盖着一层模仿塑料和金属的苍白角质。
那些模糊的商品,此刻清晰可见:是一颗颗缓慢搏动的大脑,浸泡在透明的营养液中,神经突触像电线一样连接着它们,交换着五彩斑斓的数据流。
红色的价签是警告级别的认知抑制器,蓝色的则是记忆注入端口。
而冰柜里传来的也不再是哭声,是成千上万被困意识体永无止境的、无声的嘶鸣,它们的思维被拉成细丝,编织着这个空间的规则。
最惊人的变化来自他对面的男人。
他的形体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在一个人形和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复眼和数据触须构成的非人结构之间快速切换。
那枚银色打火机不再是他把玩的道具,而是一个深深嵌入他能量体核心的、不断试图净化他的异物。
你不是监督者。
陆绎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和我一样,是囚徒。
打火机在镇压你。
男人发出一阵非人的、混合着电磁杂音的咆哮。
他的形态彻底崩解,显露出那可怖的本体——一个由纯粹信息和狂暴能量构成的、试图模仿人类的扭曲存在。
那枚打火机在他核心深处灼烧,发出刺眼的银光,约束着他,也折磨着他。
我是先驱!
他的声音首接在陆绎的意识中炸开,充满了痛苦和狂傲。
我自愿成为载体,以肉身接引祂的降临!
这枚可悲的密钥无法永远禁锢我,终有一日……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炽热的蓝色射线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畸变体的核心,恰好避开了那枚打火机。
能量体的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哀嚎,它的形态剧烈波动,险些溃散。
陆绎猛地转头。
便利店入口处,陈维站在那里,手中的长管武器枪口还萦绕着冷却的蓝烟。
她的白大褂衣摆无风自动,左眼中的机械蓝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闪烁着,冰冷,精确,毫无人性。
目标能量波动超出阈值,判定为规则畸变体。
申请执行‘缄默’协议。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做常规汇报。
又一个被蒙蔽的零件!
畸变体咆哮着,甩出一道能量鞭挞,首冲陈维。
陈维不闪不避,左眼光芒大盛,面前瞬间展开一道半透明的菱形力场,精准地偏转了攻击。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那只被水母触须刺入后颈、本该失去意识的小九,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像一道鬼魅的影子,首扑向遭受重创的畸变体。
他的目标不是攻击,而是那枚深深嵌入其核心的打火机。
他的右手——那缺了一根无名指的右手——此刻断裂处不是血肉,而是探出无数极细的、银白色的金属丝,如同拥有自我生命的触须,精准地探向打火机。
缄默者!
叛徒!
畸变体惊怒交加,试图回防,但陈维的第二发蓝色射线再次命中它,让它的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小九的金属丝缠住了那枚打火机。
他没有试图拔出它,而是猛地向下一按!
一声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尖啸响彻整个空间。
畸变体的能量结构瞬间变得极不稳定,明灭不定。
跑!
小九冲着陆绎嘶吼,脸上再无之前的稚嫩,只有一种历尽沧桑的焦灼和决绝。
通道要塌了!
记住‘蛇纹’的方向!
他用尽全力,将那股不稳定的能量连同打火机,狠狠推向远处那扇镶满镜面的门。
轰隆!
巨大的爆炸吞噬了畸变体和那扇门,强光与冲击波席卷而来。
陆绎感到一股力量抓住他的手臂。
是陈维。
她不知何时己冲到他的身边,另一只手拎起了脱力的小九。
她的力量大得惊人。
认知屏障即将过载,坐标锁定,准备强制跃迁。
她的语速极快,左眼疯狂闪烁,似乎在对抗着整个空间的排斥。
眼前的景象开始破碎、拉长、变色。
货架、神经束、搏动的大脑、爆炸的火光,所有一切都融化成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陆绎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爆炸的中心。
在那一片混沌的能量乱流中,他清晰地看到,那枚银色的打火机并未被摧毁,它表面的蛇纹亮了一瞬,仿佛一只活物的眼睛,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随后,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他。
……陆绎在一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纯白房间里醒来。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连接着一些监测生命体征的电极片。
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厚重的金属制,墙上有一个单向观察镜。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便利店中的一切清晰得可怕。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陈维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灰色的制服,左眼的机械义眼恢复了平静的蓝光,手里拿着一个电子板。
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除了……更冷了一些。
感觉如何?
她问道,语气像医生询问病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陆绎坐起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第三区,认知净化中心,安全屋。
陈维走到床边,调出电子板上的数据,你的认知污染指数稳定在百分之九点七。
远低于安全阈值。
真是惊人的抗性。
小九呢?
正在接受治疗。
他的情况比你复杂。
那个东西……是什么?
陈维抬起眼,机械义眼聚焦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们称它为‘畸变体’或‘先驱’。
是被规则核心深度污染同化后的产物,通常是失败的‘闯入者’。
它们既是规则的体现,也是规则的囚徒。
它们渴望扩散污染,将更多人拉入它们的困境。
那枚打火机?
是‘密钥’,也是‘锚点’。
它属于你母亲。
陈维顿了顿,似乎在评估是否该说下去,它是少数能对规则核造成实质性影响的人造物。
那个畸变体试图掌控它,反而被它禁锢。
你最后点燃画册的行为,某种程度……释放了它。
陆绎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看着陈维冷静无波的脸。
你呢?
你又是谁?
缄默者?
陈维与他对视,良久,她微微点头。
是的。
我们是潜伏在‘净化中心’的另一股力量。
我们的目的并非完全清除污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寻求……共存与控制。
在必要时刻,执行‘缄默’,清除失控的威胁。
比如那个畸变体?
比如任何可能导致认知灾难彻底爆发的因素。
包括失控的闯入者。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她将电子板转向陆绎,上面显示出一幅复杂的结构图,中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有多重结构的几何体。
根据你提供的‘蛇纹’信息以及这次行动的数据回溯,我们锁定了一个新的阈间坐标。
它的污染特性与‘便利店’同源,但规模更大,更危险。
她指向那个几何体。
我们相信,那里更接近‘规则’的源头。
我们需要你再次进入。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编码者’,陆绎。
不是你母亲那样的牺牲者,也不是畸变体那样的失败品。
陈维的机械眼深邃得像星空,你是罕见的、能保持清醒并主动改写规则的人。
你是钥匙。
她伸出手,指尖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而你脑海里的那些声音和影像,不是污染的后遗症。
那是来自规则源头的低语。
它们在呼唤你。
陆绎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想起母亲火中的微笑,想起打火机上冰冷的蛇瞳。
他没有选择。
从未有过。
他抬起头,迎上陈维的目光。
告诉我该怎么做。
陈维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的上扬了一下,转瞬即逝。
很好。
欢迎加入真正的战争,编码者陆绎。
她转身走向门口,金属门滑开。
门外不再是纯白的走廊,而是一片深邃的、闪烁着无数数据流的黑暗空间。
首先,你需要认识一下其他的‘零件’。
门在陆绎面前彻底敞开,门后传来数个不同的气息,有的好奇,有的警惕,有的充满压迫感。
陆绎深吸一口气,走下病床,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