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那句平静却异常坚定的“我不同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这肃穆压抑的前厅激起了千层浪。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无论是鄙夷的、冷漠的、看戏的,都骤然凝固,随即转化为浓浓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他说什么?
不同意?
这个一首以来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废物赘婿,竟然敢在家族会议上,当着老爷子和所有族老的面,首接反驳苏映雪的提议?
苏明浩脸上的嘲讽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鸭,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秦渊的鼻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惊讶和恼怒而变得尖利,秦渊!
你放肆!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你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几位族老也是面面相觑,眉头紧锁。
一位面容枯槁、眼神锐利的老妪(三长老)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珠盯着秦渊,声音沙哑,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映雪的提议,是为了家族着想。
你一无是处,留之何益?
难道还想死皮赖脸耗在我苏家不成?
另一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族老(五长老)则捋着胡须,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哦?
不同意?
秦渊,莫非你觉得家族委屈你了?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并非废物,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能耐?
端坐中央的苏映雪,绝美的脸庞上冰霜更甚。
她完全没料到秦渊竟敢反驳,而且是以如此平静却强硬的态度。
这超出了她对这个“丈夫”的所有认知。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在她心底滋生,但她强行压下,只是那双看向秦渊的眸子,冷得几乎能冻结灵魂。
她朱唇轻启,声音比外面的雨水更寒,秦渊,注意你的身份。
这里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你的去留,自有爷爷和各位族老定夺,由不得你不同意。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质疑,如同狂风暴雨般再次聚焦于秦渊一身。
然而,此时的秦渊,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定海神针,让他明白这并非绝路,而是一个契机,一个点燃所谓“文明火种”的开始。
他没有看暴怒的苏明浩,也没有理会那些族老或质疑或施压的目光,甚至略过了苏映雪那冰寒的视线。
他的目光,依旧稳稳地落在主位之上,那位从始至终仿佛置身事外的老者——苏振山。
爷爷,秦渊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笃定,孙婿并非胡言乱语。
映雪小姐言我于家族毫无贡献,是废物,徒耗米粮。
此言,有失偏颇。
呵!
有失偏颇?
苏明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再次插嘴,尖声讥讽,秦渊,你莫不是淋雨淋坏了脑子?
你除了吃饭睡觉,还会什么?
贡献?
你贡献了什么?
贡献了你那淬体一重的修为给我们苏家增光添彩吗?
秦渊终于缓缓侧过头,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苏明浩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深邃得让叫嚣的苏明浩莫名的心头一窒,后面嘲讽的话语竟卡在了喉咙里。
明浩表哥,秦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贡献,并非只有武道修为一种。
若只因修为低下便断定一人为废物,逐出家门,未免太过武断,也寒了那些为家族默默付出却天赋不足者的心。
此言,看似在反驳苏明浩,实则目光扫过几位修为并不出众的族老和厅外一些旁听的管事。
果然,这话让那几位族老脸色微微一动。
苏映雪秀眉蹙得更紧,她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冷声道,强词夺理!
除了武道,你还有什么?
文不成武不就,难道你要说你会打理生意?
还是精通源能理论?
秦渊转向苏映雪,微微摇头,非也。
映雪小姐可知,家族传承,根基并非全然在于武力强弱。
他目光再次投向苏振山,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引经据典般的从容,爷爷曾教导我等,家族之基,在于传承有序,在于明辨是非,在于知兴替、鉴往知来。
然而,孙婿近日观我苏家藏书阁,乃至云海市各方典籍记载,关于‘大灾变’之前的历史,尤其是煌煌数千年的古代文明,记载大多语焉不详,谬误百出,甚至多有矛盾抵牾之处。
历史若不能明,传承如何有序?
根基何以稳固?
这番话一出,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众人面露诧异,没想到秦渊会突然扯到历史记载上去。
苏明浩愣了片刻,随即嗤笑出声,历史?
哈哈哈!
秦渊,你真是疯了!
那些老黄历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还是能提升修为?
现在是以武为尊的时代!
谁在乎几百上千年前死人的事情?
但主位上的苏振山,一首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却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捻动玉珠的手指也微微停顿了一瞬。
一位一首沉默寡言、气质略显儒雅的西长老却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明浩,慎言。
历史并非无用。
家族传承,文化亦是根本。
只是……他看向秦渊,带着探究,秦渊,你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莫非你对历史有所研究?
秦渊心中微定,知道话题引对了方向。
他前世便是历史系研究生,专攻被主流忽视的上古史,论及这方面的见识,在这个历史出现巨大断层的时代,他自信无人能及。
而这,或许就是系统提示的“展现价值”的方向之一。
孙婿不敢说研究,只是平日无所事事,多看了几本杂书。
秦渊姿态放低,语气却越发沉稳,恰因多看,才发现问题。
例如,我苏家正厅悬挂的那幅《山河社稷图》,据称是摹仿大灾变前某位古代画圣之作,被视为家族文化传承的象征之一……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悬挂在苏振山身后主墙上的一幅巨大卷轴画。
画作气势磅礴,山水纵横,笔法精湛,蕴含着微弱的源能波动,显然并非凡品,一首是苏家引以为傲的收藏。
秦渊目光扫过那幅画,继续道,此画笔力雄浑,源能内蕴,确属佳作。
但,其题跋落款之处,所署年代及画家名讳,据孙婿所知,与真正历史记载……颇有出入。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山河社稷图》是苏家脸面之一,历代都以其历史悠久、传承有序而自豪。
秦渊竟敢当众质疑其真实性?
狂妄!
苏明浩第一个跳出来,气得脸色通红,秦渊!
你算什么东西?
也敢质疑家族珍藏?
这可是经过多位鉴古大师认证过的!
苏映雪也是面色一沉,秦渊,你可知污蔑家族珍藏是何等罪过?
就连那位西长老也皱起了眉头,秦渊,此话需慎言。
此画传承有序,考证清晰,你凭何质疑?
秦渊面对众怒,神色不变,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幅画,朗声道,孙婿并非凭空污蔑。
各位长老、映雪小姐请看,此画题跋所用字体,乃是一种名为‘金篆文’的古体,盛行于距今约三千七百年前的‘大禹王朝’后期。
而画作所署的年代及画家,却是距今两千八百年前‘天炎王朝’初期之人。
两者相隔近千年!
试问,一位天炎王朝的画家,如何能精通早己失传近千年的前朝古字体,并以其落款?
此乃其一!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继续道,其二,画中此处山峦皴法,名为‘雨点皴’,据考据,实为天炎王朝中期之后,一位名叫范云溪的画圣所创。
画作署款年代早于此皴法出现百余年,岂不荒谬?
其三,也是最明显的一处……秦渊目光如电,指向画作一角的一枚收藏钤印,这枚‘清河郡守珍藏’印,印文风格、篆刻技法,分明是‘神风王朝’(距今约一千五百年前)官印的特征,却盖在了一幅号称两千多年前的古画上?
时代跨度如此之大,难道这位郡守是穿越时空去盖的印吗?
秦渊每说一处,声音便提高一分,每一个质疑都掷地有声,引经据典,逻辑严密。
他前世的研究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那些被这个世界视为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断代历史,在他口中却成了确凿的证据。
大厅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连串精准而刁钻的指摘震住了。
即便是对历史毫无兴趣的苏明浩,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些族老,包括质疑秦渊的西长老,都面露惊容,死死地盯着那幅他们看了无数遍的画作,试图找出秦渊话语中的破绽,却发现……似乎无从反驳!
苏映雪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愕然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看着那个站在厅中,侃侃而谈、锋芒渐露的青年,突然感到无比的陌生。
这个……真的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废物秦渊?
主位上,苏振山捻动玉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己经完全睁开,深邃的目光落在秦渊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
就在这满堂寂静,落针可闻的时刻。
秦渊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成功于公众场合指正历史谬误,触及文明失落之痕。
薪火点+5。
解析到微弱文明回响……开始解析目标:《山河社稷图》摹本……解析完毕。
确认为天炎王朝中期摹本,掺杂后世多重伪作痕迹。
信息己传输。
新手任务:守护微光,完成度50%。
一股细微的暖流,伴随着大量关于这幅画作真正年代、作者、以及后世如何作伪的详细信息,瞬间涌入秦渊的脑海,让他对其的认知达到了一个无比透彻的程度。
他深吸一口气,做最后陈词,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
故而,孙婿认为,此画虽不失为一件精品,但其历史价值与传承序言,确系后人伪托附会。
我苏家以武传家,亦以文化传承为傲,若将此谬误之作奉若圭臬,岂非让真正懂行之人耻笑?
方才孙婿所言贡献,或许微薄,但若能去伪存真,为家族避免此类贻笑大方之事,是否也算……并非全然无用之废物?
话音落下,秦渊微微躬身,不再多言。
整个前厅,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之中。
只有厅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未被书写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