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愚人节过去的第五天。
“今天的饭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兰妮把书甩在旁边,径自在普瑞斯对面坐下了。
即使他们现在在吵架。
她也不想跟别人搭话。
普瑞斯应了一声,没抬头。
用勺子搅拌碗里的粥。
难得没有说些垃圾话。
兰妮一边吃饭一边斜眼睨他。
他就像察觉不到视线一样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骨节分明的手臂上有一条红色的划痕,像火山的裂口蜿蜒曲折,显得有些狰狞。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兰妮问。
“被猫抓了一下,”普瑞斯扯了扯嘴角,总算把目光从那碗粥移开了,“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猫至少有分寸,是不是?”
兰妮从包里摸出外伤药推过去,瓶底在桌面磕出一声轻响。
“你还在生气吗?”
兰妮看着他带着讥讽的蓝眼睛。
普瑞斯接了过去,按在手心里没动。
她肯定知道,他当然还在生气,这句话是在责备他不应该生气吗?
“没有。”
普瑞斯说,“别人道了歉我当然得原谅她。”
“好吧。”
兰妮咬了一口鸡胸肉,盯着他,又开口:“你的项链呢?”
“不见了。”
兰妮缓缓咀嚼着,说:“普瑞斯,愚人节己经过了。”
“我为什么要骗人呢。
没有好处的买卖,小姐。”
普瑞斯语气平平,他用餐巾擦拭着嘴角。
“别人送你的东西你当然该收好。
这是你今年还会收到礼物的前提。”
“哦。
那为什么别人跟你说的话你就可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脑后不管不顾呢?”
他不受控地勾了勾嘴角。
“普瑞斯,你好好说话。”
普瑞斯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他放软了声音,“我以为我对你己经足够耐心了。”
他把盘子向前一推,起身离开了。
清脆的声响被饭堂的嘈杂轻松盖了下去。
松柏的清香在空气里游离,食物也在无声散发着香气。
但兰妮己经吃不下去了。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生这么久的气。
她烦躁地啃完了手上的鳕鱼肠,才注意到周围一些脸熟的人边窃窃私语边悄悄瞟她,她装作泰然自若地抱着书走出了饭堂。
下午的课在两点西十。
她踩着***慢悠悠地到了教室。
穿过两道的人群,普瑞斯抬眼看见了她,往旁边挪了一步,仍是一副不想多说话的表情。
兰妮无奈地在他旁边坐下。
窗外的藤萝缠绕着绿色的枝蔓在空中跳舞,兰妮收回视线,看着书本上摇摆的树影。
突然感到一股很强的割裂感。
她如果是棵绿萝——挺好的,至少看着就有无限生机。
“索恩小姐——”片刻的安逸溜走了,灰白胡子的教授手里捧着那本《道德灰度决策》,鹰眼似的目光扫射过来,“请你告诉我,你是否会选择牺牲100个平民来换取阻止一场战争的关键情报?”
鉴于她上学期得了A的好成绩,这位教授似乎每节课都会叫她发表意见。
兰妮缓缓站起来,她捏着嗓子,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当然,先生。
少数的牺牲如果能保全更大的集体利益,我想我会选择这样做。”
风声带着夏日的嘈杂,“我不同意。”
一个卷发女孩施施然站了起来,“这样的风险太大了。”
兰妮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节用力得发白。
普瑞斯缓缓地打量了她一眼。
“布卢姆小姐。
下次回答之前请先举手。”
教授面无表情地打断,“你现在可以继续了。”
“风险在于,谁有权力定义“关键情报”的真实性,谁能保证战争一定会被阻止,一旦开了“牺牲少数人”的口子,是否会沦为权力滥用的借口?”
卷发女孩面不改色,有些义愤填膺地说,“谁又能保证执行这条命令的人不会阳奉阴违,少数人真的必须死吗?
这个少数人会不会是特定的某些人?”
兰妮蹙了蹙眉,“这个问题的前提你应该搞清楚,这是一场战争,布卢姆。
你的视野当然会是有限的,信息不全,时间紧迫,后果未知。
如果你能百分之百掌握,那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教授,我有异议。
正如兰妮·索恩刚刚说的,”清亮的嗓音再次传来,卷发女孩说,“这是一场战争。
那么平民就不仅仅是羊皮纸上随意写画的数字。
正因为这样,抉择要十分谨慎,而现实的情况往往更复杂。
如果你为了换取一时的胜利来牺牲一部分人,那无疑会挫伤士气。
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场战争的牺牲品?
这可能会引起更强烈的仇恨。”
兰妮有些生气地开口,“这可是无限荣光。
这是有意义的。”
布卢姆撇了撇嘴,那双眼睛看了过来,“没有人的生命意义是由他人定义的,兰妮。
生活或是生死,没有人能替他们抉择。”
兰妮抿了抿唇,她读到了布卢姆眼里的愤怒,讽刺以及难过。
她应该没看错?
黛西·布卢姆在生哪门子气?
她才是有资格生气的那个。
“你比我懂。”
兰妮不咸不淡地回讽。
她看向教授,“好吧。
我的意思是,总得有人站出来做选择。
难道要挨着问每个人的意见吗?
那些子弹可不等人。”
“我没这么说——只是不能那么草率。
为什么总是急着去牺牲些什么......没有人有错。
女孩们。”
教授说,“事实上,战争本身就是错误。
一旦战争打响了。
一切都开始消耗。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把伤害降到最低,去结束它。”
“坐下吧,两位。
你们说的都很好。
当你抉择的一刻你就背负了因果——也背负了枷锁,这本就是难解的问题。”
兰妮有些泄气,耷拉着脑袋坐下。
她认为自己刚刚没有发挥好。
她眼看着教授对着书本振振有词地念了一通,一脸高深莫测地回到了讲台上,兴致勃勃地开始讲新的内容了。
可是她完全被搅乱了心绪,己经听不进去一点儿。
“诶——”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拿起笔长长出着气,“她绝对是在跟我抬杠,她明明除了反驳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普瑞斯看着她,闭着嘴没接话。
兰妮更郁闷了。
“嘿,小女孩儿。”
刚下课。
兰妮就听见有人这样喊她。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莱卡,那张扬的语气在学院里没有第二个人了。
兰妮立刻加速往前走。
“嘿。
别这样。
我们不是才共度了一个难忘的愚人节吗?”
那人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头看向她,笑得很肆意。
“如果你指的是,掉进湖里烧了一天一夜醒来发现大家都在说我是被你单方面甩了投湖自尽的话——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你谈的恋爱。”
兰妮没好气道。
“不够难忘吗?”
莱卡笑得眼睛弯弯,蓬松的卷发挠得她脸有些痒,“我可是跳进湖里把你给捞起来了。”
“如果能忽略是谁让我掉进去的话。
我真的会很感谢你。”
她翻了个白眼。
“不说这些了,你去不去舞会?”
莱卡扯了扯她的衣角,“别不理人,我在邀请你。”
兰妮拍掉他的手,“我以为我不理你己经很明显了——当然不。
我怕你到时候踩得我走不了路!”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待在宿舍喝酒。
“很可惜...兰妮,你好像很懂怎么制造遗憾。”
兰妮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这么恶心过。
“谢谢,缺心眼先生。
我现在要去厕所吐一下。”
莱卡无辜地瞪大了双眼,“兰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