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杂沓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翻检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在薄薄的门板上,也敲在小荷剧烈颤抖的心尖上。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贴着冰冷的土炕,惊恐的目光在林芷兮和紧锁的房门之间来回逡巡。
“二…二姑娘…怎么办…她们…她们要进来了!”
小荷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
林芷兮却异常沉静。
她迅速将玉蝉塞进贴身的粗布中衣内侧,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温热的肌肤,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那幅微缩的“皱云峰”图案和原主隐秘的关联,像一团乱麻塞满了她的脑海,但眼下,迫在眉睫的是门外这场无妄之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目光如电,迅速扫视这间狭窄破败的屋子——土炕、破窗、墙角堆放的旧箱笼、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一目了然,几乎没有藏匿簪子的可能。
王妈妈带着人来查,无非是想借机羞辱,或者…栽赃?
念头刚起,沉重的门锁“咔哒”一声被粗暴地打开。
王妈妈那张刻薄的脸率先探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和之前按住林芷兮灌药的粗使丫头之一,还有一个穿着体面些、梳着高髻、神色倨傲的大丫鬟,看服饰,应是嫡姐林蓉房里的。
“搜!”
王妈妈一声令下,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林芷兮,“仔细点!
连耗子洞都别放过!
大小姐的赤金点翠簪子,可是夫人心爱之物,价值不菲!
若是被哪个眼皮子浅的偷藏了去,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粗使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动作粗鲁地开始翻箱倒柜。
破旧的箱笼被掀开,里面几件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被抖落一地,尘土飞扬。
垫桌脚的砖头被踢开,桌子晃了晃,几乎倾倒。
墙角堆放的杂物被粗暴地扒拉开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小荷吓得缩在炕角,大气不敢出。
那个林蓉房里的丫鬟,则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目光时不时带着鄙夷扫过炕上形容憔悴的林芷兮,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王妈妈径首走到炕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林芷兮:“二姑娘,你是自己起来,让妈妈我搜搜身呢?
还是让她们动手?”
她嘴角噙着一丝恶毒的笑意,“虽说你是府里的姑娘,可如今这情形…偷盗主母爱女的贵重首饰,可是大罪!
按家法,打死不论也是有的!”
林芷兮靠在冰冷的墙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带着高烧未退的虚汗。
她没有看王妈妈,目光却平静地落在那个林蓉房里的丫鬟身上,缓缓开口,声音虽虚弱,却清晰入耳:“这位姐姐,是长姐房里的吧?
劳烦姐姐细想,长姐那支赤金点翠簪子,是何时发现不见的?
最后一次佩戴,是在何处?
簪子上的点翠,是用的翠鸟的硬翠还是软翠?
镶嵌的珍珠是东珠还是南珠?
簪头的金丝累丝,是缠枝莲纹还是凤穿牡丹?”
一连串的问题,条理清晰,精准地指向簪子的细节。
这些问题,不是一个常年被圈禁在偏僻小院、不受重视的庶女该懂、更不该问得如此细致的。
那抱着手臂的丫鬟明显一愣,脸上倨傲的神色僵住了,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地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葫芦一样、被自己随意拿捏的二姑娘,竟会突然问出这样专业的问题。
她色厉内荏地喝道:“你问这些作甚?
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东西定是藏在你这里了!”
“王妈妈误会了。”
林芷兮微微喘息了一下,目光依旧沉静地锁着那个大丫鬟,“我只是想,若真要搜查,总该知道失物的确切形貌。
长姐的簪子既是贵重心爱之物,这位贴身伺候的姐姐想必最是清楚细节。
若能说得明白,也好让搜查的人心中有数,不至于遗漏细微之处。
否则,若搜不出来,岂非冤枉了好人?
若搜出来了,也好当场比对,确认无误,免得…再生波折。”
她最后西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分量。
那大丫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她只知道簪子丢了,夫人震怒,王妈妈带着人来搜这个最好欺负的二姑娘,她不过是奉命来盯着。
至于簪子的具体细节……她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赤金点翠是没错,可翠是硬是软,珍珠是东是南,累丝是什么纹样……她一个丫鬟,平日只负责收放,哪会盯着细看?
“这…这…”大丫鬟支吾起来,眼神躲闪,“自然是…是赤金点翠,珍珠…珍珠是上好的珠子,累丝…累丝自然是极精巧的…哦?”
林芷兮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追问,但那平静的眼神却像一面镜子,照得那丫鬟和王妈妈都有些心虚。
就在这时,一个粗使婆子从抖落的旧衣服堆里,猛地翻出一个小小的、用褪色锦帕包裹的东西,兴奋地叫道:“王妈妈!
找到了!
藏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快步上前,一把抢过锦帕包裹。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脸上得意的笑容却在看到里面东西的瞬间凝固了。
那锦帕里包裹的,并非什么赤金点翠簪子,而是一支极其普通的、木头削成的簪子,簪头粗糙地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木头己经有些发黑,显然是用了很久的旧物。
“这…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王妈妈愕然,随即恼羞成怒,将那木簪狠狠摔在地上,“不是这个!
继续搜!”
林芷兮的目光落在那支被摔在地上的木簪上,心头莫名地微微一颤。
这简陋的木簪…是原主的东西?
她看着王妈妈气急败坏地指挥婆子把本就狼藉的屋子翻得更乱,看着那大丫鬟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看着小荷依旧惊恐的眼神……搜查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几乎将这小小的屋子掘地三尺,自然一无所获。
王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大丫鬟也讪讪的。
“哼!
算你走运!”
王妈妈找不到东西,又憋着一股气,狠狠瞪了林芷兮一眼,目光在她单薄的中衣上扫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搜身,但想到刚才林芷兮那番关于簪子细节的问话和此刻她沉静得有些慑人的眼神,终究没敢真动手,“给我看紧了她!
簪子的事没完!
走!”
一行人悻悻离去,门再次被重重锁上。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残局和飞扬的尘土。
小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既是后怕,也是委屈。
林芷兮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
贴身中衣内侧,那枚玉蝉冰凉依旧。
刚才的危机暂时解除,但王妈妈最后那句“簪子的事没完”和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墙角那支被王妈妈摔在地上的木簪上。
小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抽噎着爬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木簪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尘土,怯生生地递过来:“二姑娘…您的簪子…”林芷兮接过那支简陋的木簪。
入手很轻,木质粗糙,那朵刻得歪歪扭扭的梅花也毫无美感。
这簪子,与那枚藏着“皱云峰”秘密的玉蝉,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贴身藏匿的玉蝉,冰冷神秘,指向一个跨越时空的谜团;手中握着的木簪,粗糙廉价,却是这身体原主在这深宅里卑微存在的真实印记。
“小荷,”林芷兮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支簪子…是谁给我的?”
小荷一愣,茫然地摇摇头:“奴婢…奴婢不知。
奴婢来伺候您的时候,就见您有时会戴它…您…您以前很宝贝它的,从不让人碰……”林芷兮摩挲着木簪上那朵粗糙的梅花,指尖感受着木头不平的纹理。
玉蝉是谜,木簪亦是谜。
这具身体的主人,林家的庶女林芷兮,在看似卑微怯懦的表象下,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与秘密?
门外的锁链冰冷沉重,而门内,一个灵魂握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信物,在这汴京林府的深宅里,感受到了比高烧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无穷的疑问。
活下去,不仅要面对明枪暗箭,更要揭开这层层叠叠、纠缠着前世今生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