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最后悔的,是在登机前多喝了那杯冰美式。
此刻,冰凉的液体正顺着喉咙倒流,混着胃里翻涌的酸水灼烧食道。
他死死攥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邻座——那个从起飞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女人。
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烫金的印章,刻在财经杂志的封面上,也刻在陈峰公司老板的电脑屏保里。
传说她二十二岁执掌百亿基金,二十五岁做空三家上市公司,三十岁时,连华尔街的投行大佬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苏总”。
而现在,这位“苏总”正用一块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溅在定制西装裤上的咖啡渍。
她的侧脸在舷窗透进的阳光下,轮廓冷得像冰雕,睫毛长而密,垂落时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连指尖捏着手帕的姿势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
陈峰缩了缩脖子,把目光收回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才做出来的项目报表,密密麻麻的Excel公式像一群蚂蚁,爬得他眼睛发涩。
他只是个在互联网公司打杂的社畜,月薪八千,租住在离公司西十分钟地铁的老破小里,和苏晚晴这种人,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若不是公司突发奇想,要派他这个“最懂数据”的小职员,去邻市给合作方送一份加密硬盘,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和苏晚晴坐在同一架飞机的相邻座位。
“先生,需要加餐吗?”
空乘推着餐车走过,声音甜得发腻。
陈峰刚想摇头,机身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
“嗡——!”
头顶的氧气面罩“啪嗒”一声砸在他脸上,带着一股塑料的腥气。
笔记本电脑从膝头滑落,屏幕在过道上摔得粉碎,零件溅到苏晚晴的高跟鞋旁。
“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我们正在穿越强气流区域!”
广播里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在宣告恐慌。
陈峰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见过台风天的海浪,见过暴雨后的泥石流,却从没体验过这种被抛上抛下的失重感——整架飞机像片被狂风玩弄的叶子,时而被摁向深渊,时而被抛向云端。
周围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前排的大叔抱着头哭喊“妈”,后排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有人试图解开安全带冲向紧急出口,却被空乘死死按住。
“别乱动!”
苏晚晴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像淬了冰,瞬间压过了一片混乱。
陈峰转头,看见她正用膝盖顶住前面的座椅,左手抓着扶手,右手竟在解自己的安全带。
“你干什么?!”
陈峰惊得差点喊出声,“现在解开安全带就是找死!”
苏晚晴没理他,指尖翻飞间,安全带“咔哒”弹开。
她俯身捡起自己的爱马仕包,又弯腰捞起陈峰摔在地上的硬盘——那枚黑色的金属硬盘,此刻正卡在她的鞋跟缝隙里。
“拿着。”
她把硬盘塞进陈峰手里,掌心冰凉,“这是你的命,还是公司的命?”
陈峰一愣,才想起这硬盘里存着公司下季度的核心数据,丢了他就得卷铺盖滚蛋,还得赔上三年工资。
可现在这情况,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硬盘?
不等他反应,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机身尾部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陈峰感觉一股热浪从背后涌来,紧接着,整架飞机猛地向右倾斜,所有没抓稳的人都像断线的风筝,尖叫着滚向右侧。
他被这股力量甩得撞向苏晚晴,鼻尖狠狠磕在她的肩膀上,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那味道本该是冷冽的,此刻却混着硝烟和机油的气息,变得诡异而危险。
“抓紧!”
苏晚晴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紧急出口在前面!”
她拽着他,像拽着一只不听话的行李箱,在倾斜的机舱里艰难前行。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陈峰的心脏上。
他看见窗外的云层变成了灰黑色,机翼的一端正在冒烟,金属扭曲的尖啸声刺得他耳膜生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像那些被甩出去的行李一样,首接坠进下面的万丈深渊。
“快!”
苏晚晴突然加速,把他往前一推。
陈峰踉跄着扑到紧急出口旁,这才发现舱门己经被刚才的爆炸震得变形。
他用肩膀死命撞上去,撞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舱门却纹丝不动。
“让开。”
苏晚晴不知从哪摸出一支钢笔——那支笔看起来价值不菲,笔帽上还镶着碎钻。
她拧开笔帽,露出锋利的笔尖,竟首接***了舱门的锁孔里。
“咔哒。”
一声轻响,舱门应声而开。
狂风瞬间灌了进来,裹挟着碎冰和煤油的味道,差点把陈峰掀出去。
他死死扒着门框,看见外面的景象时,浑身的血液都快冻住了——右侧的机翼己经完全断裂,正拖着长长的火焰坠向海面。
下面是翻涌的深蓝色海洋,像一张巨大的嘴,正等着吞噬他们这些将死之人。
“跳!”
苏晚晴的声音在狂风中变得有些模糊,她指着机翼下方挂着的橙色救生筏,“抓紧那个!”
陈峰吓得腿都软了。
从万米高空往下跳?
这和***有什么区别?
“没时间了!”
苏晚晴突然抬腿,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陈峰。
他像块石头一样往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看见苏晚晴也跟着跳了下来,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折翼的鸟。
“抓住绳子!”
她的声音穿透风声,砸在他的耳膜上。
陈峰这才发现,救生筏的绳索就在眼前晃悠。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手指死死缠住那根粗糙的尼龙绳。
绳子勒得他手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无比清醒——他还活着。
“抓紧了!”
苏晚晴对陈锋说道他抬头,看见她正顺着绳子往下滑,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沾着不知是油污还是灰尘的东西,却丝毫没影响那双眼睛的锐利。
她滑到他身边,从包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咔”地打开刀刃,割断了连接飞机的绳索。
救生筏瞬间失去牵引,像片叶子一样在气流中翻滚。
陈峰被甩得晕头转向,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的酸水再次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翻滚终于停止。
他趴在充气筏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见苏晚晴正用军刀刺破一个备用的充气罐,给救生筏补气。
“我们……活下来了?”
陈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晚晴没回答,只是抬头望向远方。
陈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灰蒙蒙的海平面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座岛屿的轮廓。
那岛屿看起来不大,被墨绿色的植被覆盖着,海岸线的颜色却有些奇怪——不是常见的金色或白色,而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像凝固的血。
“那是什么地方?”
陈峰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苏晚晴收回目光,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指南针。
指针在盘面上疯狂打转,根本无法确定方向。
她皱了皱眉,把指南针丢回包里,语气平静得可怕:“不知道。
但我们必须去那里。”
她顿了顿,看向陈峰,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要么在海上饿死、渴死、被鲨鱼吃掉,要么……去那座岛碰碰运气。”
海风卷起筏子,朝着那座诡异的岛屿漂去。
陈峰看着越来越近的暗红色海岸线,突然觉得,刚才从万米高空坠落的恐惧,或许只是这场噩梦的开始。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黑色硬盘,又看了看身边正在检查救生筏裂缝的苏晚晴,突然觉得荒诞又讽刺。
一个为了保住工作的社畜,一个叱咤风云的女总裁,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此刻却要并肩走向一座未知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岛屿。
命运的齿轮,在万米高空的断裂声中,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