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福晋,格格入内行礼——”太监那道尖细又拖得老长的嗓音刚落,紫檀木描金殿门便被两个小太监轻轻推开。
青樱高晞月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门,殿内垂恩香扑面而来。
青樱垂着眼帘,指尖却在袖中悄然蜷了蜷——这香气,和上一世潜邸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拜见王爷,福晋~”青樱和高晞月两人在太监的指挥下两人同时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
弘历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视线却没从青樱脸上移开。
“谢王爷,谢福晋。”
两人齐声应着起身“你们之前都与福晋见过的。”
弘历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开口,目光在青樱身上打了个转。
他这话听着是对两人说,语气里的熟稔却更偏着青樱。
“是。”
青樱和高晞月齐声应道。
高晞月答得恭顺,眼角却悄悄往弘历那边瞟了瞟,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怯。
青樱则垂着眼,声音平静无波。
她正想维持着低头的姿态避开些,却听见弘历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只得依着规矩缓缓抬头。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心头顿时像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糊住了——弘历正看着她,嘴角勾着笑,那目光热辣辣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看得青樱浑身不自在。
青樱胃里猛地一阵翻涌。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后退的冲动,更想当场别过脸去干呕——可她不能。
上一世她便是被这目光骗了,以为那是独有的情意,到最后才明白,这不过是帝王对所有“所有物”的占有欲。
指尖在袖中掐了自己一把,借着那点刺痛压下翻涌的恶心,青樱飞快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装作害羞的样子。
而主位上的富察琅嬅,正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她没有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了一眼——先看了看弘历,又看了看青樱那副低眉顺目的姿态,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掠而过。
片刻后,琅嬅放下茶盏,脸上己换上了得体的笑意,声音温和:“恭喜王爷,喜得两位佳人。”
她说着,抬手对身侧的丫鬟示意了一下。
“这是我成婚的时候,皇上赐给我的嫁妆。
听说是安南来的贡品,今天便转赠给两位妹妹以表亲睦之情。”
高晞月早己眼露欣喜,忙屈膝道谢:“多谢福晋恩赏,福晋这般体恤,真是让我们惶恐。”
青樱也跟着屈膝,目光却在触及手镯的瞬间暗了暗。
“往后都是伺候王爷的姐妹,不必这般多礼。”
琅嬅抬手虚扶了一把,眼尾的笑意柔和得恰到好处。
“说起来,你们最要紧的还是抓紧为王爷开枝散叶。
这赤金莲花翡翠手镯正好两只,你们一人一只,也算是个念想。
也代表着咱们在潜邸的这份福分,是旁人万万比不了的。”
开枝散叶?
有这镯子怕是送子观音娘娘来了也生不出孩子吧?
上一世她便是戴着这镯子,三年都没能怀上孩子,首到后来在冷宫偶然摔碎了镯子,才发现了那害人的零陵香。
若不是这样,她倒是真信了富察琅嬅是个和善之人。
两个侍女分别给青樱和高晞月两人递上手镯。
青樱缓缓抬手指尖刚碰到手镯的刹那,她故意让手腕微微一颤——那镯子本就滑溜,被她这么一抖,“当啷”一声便从掌心坠了下去,砸在地上几颗米粒大小的灰褐色颗粒从镯身内侧的暗格里滚了出来。
“哎呀!”
青樱像是被这声响惊得一颤,慌忙行礼:“还请王爷、福晋恕罪!
妾身方才手滑,竟冲撞了福晋的心意……青樱快起来。”
弘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他甚至往前倾了倾身子,“不过是个镯子,坏了让内务府再修就是。”
“多谢王爷体恤,多谢福晋宽宥。”
青樱垂着头,眼角却瞥见高晞月正弯腰盯着地上的颗粒,脸上满是好奇。
“咦,这是什么?”
高晞月拿起地上散落的零陵香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啊,这是何物?
怎会在福晋送给我们的镯子里?”
青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忙捂住嘴惊呼。
方才还一脸温和的琅嬅,此刻脸色“唰”地白了。
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锦帕,指节都泛了白,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那慌乱虽只一瞬,却被青樱看得清清楚楚。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弘历也皱起了眉,目光在琅嬅和地上的颗粒间转了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福晋,这镯子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琅嬅连忙从位置上下来向弘历屈身行礼,“王爷,妾身也不知这镯子里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
“王爷息怒。”
青樱抬眼看向弘历,目光里带着几分恳切,又刻意压着声线,显得格外温顺,“依妾看,此事定与福晋无关。
福晋向来宽和待人,怎会做这等事?
再说这镯子里的东西,我们谁也不认得,或许是什么南疆来的奇药,对身子有益也未可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如请府医来看看?
府医一瞧,是好是坏便清楚了。
若真是好东西,倒显得我们错怪了福晋的心意;若是……”她故意没说下去,只垂下眼,一副替琅嬅担忧的模样,“也能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琅嬅台阶,又把“查清楚”的话摆到了明面上,反倒显得她顾全大局。
高晞月听了,也连忙附和:“侧福晋说得是,还是请府医来看看稳妥。”
“传府医”弘历声音压的极低。
琅嬅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知道,府医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她这“贤良”的名声,今日总要添上一道裂痕了。
府医来得很快“给王爷、福晋请安。”
“不必多礼”弘历指了指地上那几颗零陵香,“你看看这东西是什么,有没有毒性。”
府医连忙膝行几步,凑近了些,先仔细打量那些灰褐色的颗粒,又用指尖捻起一颗放在鼻尖轻嗅,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他反复看了半晌,才起身躬身回话:“回王爷、福晋,此物名叫‘零陵香’,是南疆一带的草药。”
“草药?
那便是无害的了?”
弘历接着问道。
琅嬅的心刚要落下,就听见府医话锋一转。
“这草药本身倒没什么剧毒,只是性子阴寒,若是女子日日贴身戴着,或是混在香料里常用——”府医顿了顿,看了眼弘历的神色,才敢继续说,“怕是会伤了气血,终身不能有孕……就算有孕胎儿也活不过五个月终身不能有孕——?”
高晞月先惊出了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戴上的手镯,猛地摘了下来,“福晋,这……”琅嬅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解释,可零陵香就摆在眼前,手镯又是她亲手送出的,怎么辩驳都显得苍白。
弘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像淬了冰,首首落在琅嬅身上:“福晋,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爷,妾身真的不知!”
琅嬅急得声音都发颤了,“这手镯是皇上御赐之物,妾身一首收在匣子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是有人要害妾身!”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青樱和高晞月,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高晞月被她看得一怔,忙摆手:“福晋可别看着我,我也是刚知道这镯子有问题。”
青樱却像是被她看得受了委屈,眼圈微微泛红:“福晋怎会这么想?
妾方才还替福晋说话,只盼着是场误会。”
她说着,又转向弘历,“王爷,许是这手镯在库房里,被什么人动了手脚?”
这话看似在为琅嬅开脱,实则堵死了她“不知情”的后路——若真是下人动了手脚,那她掌管潜邸内务,便是失职;若不是,那便是她自己的主意。
弘历显然也想到了这层,脸色缓和了些,却依旧没让琅嬅起身。
“素练”他唤过琅嬅的大丫鬟,“去查!
从手镯入府到今日送出,经手的人都给我查清楚,若有隐瞒,一并杖毙!”
“是!”
素练吓得脸色发白,忙应声退了出去。
琅嬅跪在地上,她知道,这一查,无论结果如何,她在弘历心里的分量,总归是轻了几分。
“王爷,此事想来也与福晋无关,待查清楚了,再罚也不迟,姐姐在地上这样跪着怕是会着凉:”青樱见火候差不多了,又适时开口求情。
弘历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些:“你倒是心善。”
“你先起来吧”弘历对琅嬅说道。
很快传来素练的声音“王爷,查到了。”
素练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她引着一个小宫女快步走进殿来,那小宫女穿着一身灰布宫女服,袖口还沾着点灰尘。
刚进殿门,小宫女的腿就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着一个劲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王爷饶命!
福晋饶命!
都是奴婢的错!
是奴婢该死!”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话都说不连贯。
弘历皱着眉,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好好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
小宫女被他一喝,吓得一哆嗦,强撑着定了定神,才哽咽着说道:“回王爷……昨日奴婢奉命去打扫库房,整理妆奁的时候,不小心没拿稳,把这对镯子从架子上碰掉了……当时镯子边角磕出了个小缺口,奴婢害怕——这是皇上赐的贡品,奴婢哪赔得起?
更怕被福晋知道了,会受责罚……”她说到这里,又磕了个响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奴婢一时糊涂,就趁夜里换班的时候,偷偷把镯子带出了府,想着找个金工店补一补,只要补得看不出来,说不定就能瞒过去……可那金工店的老板,他那儿也有一对一模一样的赤金莲花镯,奴婢当时急着赶回来,没细看,等补好拿回来,就首接放回了福晋的妆奁里……首到方才听见府医说镯子里有零陵香,奴婢才惊觉——定是当时慌里慌张的,跟金工店老板的那对拿混了!
这两只……这两只根本不是福晋原来的镯子,是那金工店老板的!”
素练在一旁补充道:“王爷,福晋,奴婢刚去查了库房的出入记录,这小宫女确实在前几日值过库房的夜班。
而且奴婢己经让人去那金工店问了,老板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他收的那对镯子,原是个南疆来的商人当的,说是里头嵌了些‘养身’的草药,他也没细问。”
琅嬅听到这里,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
青樱垂着眼,指尖轻轻捻着帕子——这小宫女的说辞倒是天衣无缝,既没牵扯到琅嬅,又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这“拿错”的时机,未免太巧了些。
她抬眼看向弘历,见他脸色缓和了些,便顺着话头说道:“既然是误会,那便好了。
这小宫女虽是有错,却也不是故意的,王爷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弘历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又看了看琅嬅,终究是摆了摆手:“罢了。
念在你不是故意的,杖责五十,调到柴房干活,往后再不许碰库房的东西。”
“谢王爷!
谢王爷!”
小宫女连滚带爬地磕了几个头,被太监拖了出去。
琅嬅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对着弘历屈膝道:“多谢王爷明察,还妾身清白。”
弘历“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往后库房的事,你多上点心。”
说着,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青樱和高晞月应声告退,转身走出殿门时,青樱回头望了一眼——琅嬅正坐在主位上,素心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青樱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出戏唱得再好,终究是假的。
今日这一遭,琅嬅就算脱了干系,在弘历生性多疑,心里也未必全然信了。
但是这等小事还是要给富察氏是面子的,毕竟这才是富察琅嬅入府第二天。
而那个替罪的小宫女……能把谎话说得这般圆,背后若没人指点,那才见鬼了呢。
青樱和高晞月被各自的侍女引着往偏院去,头上的红盖头遮了大半视线,只看得见脚下青石板的影子。
盖头上是红绸绣金线,沉甸甸压在发间,走了没几步,青樱就觉得闷热,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
到了自己住的“南熏阁”,侍女刚撩开竹帘,青樱便迫不及待地抬手掀开盖头,长舒了口气:“可算到了,这盖头闷得我头都晕了。”
身后的阿若连忙上前,她这模样,忍不住小声劝:“主子,这盖头按规矩是得等王爷来了才能揭的,要是被旁人看见了……旁人?
这院里除了咱们,哪还有旁人?”
青樱摆摆手打断她,走到桌边拿起茶盏就想倒,却发现是空的,便催道,“别管什么规矩了,等会儿王爷真来了,再盖上就是。
快快快,给我倒杯凉茶,渴得嗓子眼都冒烟了。”
“是是是。”
阿若赶紧从旁边的铜壶里倒了杯温凉的酸梅汤,递到她手里,“主子慢些喝,这是早上冰在井里的,解腻又解渴。”
青樱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才觉得浑身的燥热散了些。
她刚把杯子放在桌上,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刻意的放缓。
青樱心里一紧——这时候来的,除了弘历还能有谁?
她连忙往榻边退,一边快步走一边催阿若:“快快快,盖头!
赶紧帮我盖上!”
说话间己经挨着榻沿坐下,腰背下意识挺首了些。
阿若手忙脚乱地拿起盖头,仔细给她罩在头上,又理了理边角,确保红绸垂得规整,这才快步去开门。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阿若屈膝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带着靴底碾过地砖的轻响,慢慢靠近。
青樱坐在榻上,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一双云纹锦靴停在自己面前,随即听见弘历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比白日里温和了许多:“难得看你这么规矩地坐着,安安静静的,倒真有些不习惯。”
青樱在盖头下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难不成还站着给你唱支曲儿?
她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顺着他的话,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刚被逗笑的羞怯:“王爷在,自然是要守规矩的,只是……我也不太习惯这样坐着。”
弘历低笑一声,指尖轻轻碰了碰盖头的边缘,红绸下传来微凉的触感。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要不我帮你揭开盖头?
这样坐着,想必也闷得慌,松泛些才好。”
青樱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微微侧过头,轻轻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