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骤然停歇,那两豆烛火奇迹般地重新挺立,将屋内映得一片通明。
林守财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刚刚落定的罗盘指针,指针稳稳地指向了“巽”位,纹丝不动。
成了!
他那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随着这一声低吼落回了肚里。
他知道,从今夜起,陈家那块被断了香火的祖坟,将借助这“莲蓬抱子”的奇穴,重新焕发生机,为陈家开枝散叶,再续血脉。
可这逆天改命的行当,哪有只取不还的道理。
林守财干瘦的手抚上心口,那里像被一块巨石压着,让他喘不过气。
他这门手艺,泄露天机,损的是自己的阴德。
尤其是为陈家迁坟改运,更是动了他人祖脉,乃是大忌中的大忌。
他仿佛己经能听见九天之上,那酝酿着惩戒的沉闷雷声。
“爷爷,我们……我们快走吧!”
孙子林阿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坏了。
林守财却摇了摇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陈家大宅的方向,眼神中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阿牛,记着,人活一世,可以穷,可以贱,但不能没有信义。
陈老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我为他还上这份恩情,哪怕是遭天谴,也是我林守财一个人的事。”
话音刚落,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一声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震得整座破屋都在嗡嗡作响。
林守财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从双眼深处传来,随即,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两行滚烫的清泪。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
林阿牛惊恐地扑上来。
林守财慢慢放下手,那双曾经还能辨认光影的眼睛,此刻己是彻底的空洞无神,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了。
天谴,终究还是来了。
它没有取走他的性命,却夺走了他的光明。
他沉默了,没有哀嚎,也没有怨怼,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命运的反噬。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心中唯一的光,便是陈海舟那句“此恩此德,海舟必让你祖孙二人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承诺。
他信他。
迁坟改运的效果立竿见影。
不出半年,陈海舟的几房妻妾接二连三地传出喜讯。
一年后,陈家大宅张灯结彩,竟是夫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
此后数年,陈家如同受了上天眷顾,陆陆续续竟添了七个儿子,一举成为方圆百里人丁最兴旺的望族。
起初,陈海舟确实对林守财感恩戴德,将他祖孙二人奉为上宾,安置在最好的客房,每日山珍海味,嘘寒问暖,一口一个“恩公”叫得比谁都亲热。
可随着最后一个儿子的呱呱坠地,陈海舟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了味。
他再见到这个瞎眼的老头时,眼神里不再是恭敬,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嫌恶与忌惮。
林守财就像一根刺,扎在陈海舟心里。
他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着陈海舟,他如今的荣华富贵,来源于一场多么阴损的、见不得光的风水秘术。
这根刺,必须拔掉。
于是,林守财的饭菜从佳肴变成了残羹冷炙,住处也从宽敞明亮的客房,被挪到了阴暗潮湿的柴房。
曾经毕恭毕敬的下人,也开始对他颐指气使。
林守财瞎了眼,心却亮如明镜。
他知道,陈海舟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林守财摸索着,由孙子搀扶着,走到了灯火辉煌的正厅前。
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陈老爷,”林守财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厅内的欢声笑语,“我林守财当初为你逆天改命,落得双目失明,只求你一句信守承诺。
如今你七子绕膝,富贵满堂,为何要如此待我祖孙?”
陈海舟正抱着他最疼爱的小儿子,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妈,缓步走到林守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形容枯槁的瞎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讥讽。
“林守财,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给你一口饭吃,没让你饿死街头,己经是天大的恩德。
一个没用的瞎子,还妄想赖在我陈家一辈子?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林守财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陈海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他猛地抬起脚,一脚将林守财踹翻在地,正踢进门外冰冷的马厩里,溅起一片污泥浊水。
“老东西,你真以为当年你从江里被捞上来是巧合吗?”
陈海舟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恶鬼低语,一字一句地砸在林守财心上,“实话告诉你,那艘载着你的船,就是我花钱让人凿沉的!
我早就打听到你这手绝活,也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蠢货。
不让你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卖命,为我担下这天谴?!”
这番话如同一道比当年更恐怖的惊雷,在林守财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趴在冰冷的马粪和泥水里,浑身的寒冷都及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原来,他所坚守的信义,他为之付出光明和阴德的救命之恩,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不是在报恩,他只是别人棋盘上一颗被算计到死的棋子!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林守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想怒吼,想爬起来跟这个恶魔拼命,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瞎子。
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将他彻底吞噬。
陈海舟冷漠地看了一眼在污秽中挣扎的林守财,转身拂袖而去。
他的七个儿子就是他最大的依仗,是这“莲蓬抱子”穴带给他的无上荣光。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时,心中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寒意。
他忽然想起,林守财在迁坟时曾含糊地说过一句,这风水局夺天地造化,凶险异常,莲蓬既能抱子,亦能……亦能什么?
当时风声太大,他没听清,后来也忘了问。
如今想来,那老瞎子的话,仿佛成了扎在心底的另一根刺,一根比他本人更让他感到不安的刺。
陈海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远方那片埋着他家祖坟的山岗,夜色深沉,那里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仿佛蛰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正静静等待着某个特定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