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李金钗爹就提着竹篮冲进柳家院子。
竹篮里十个红壳鸡蛋圆滚滚的，还沾着新鲜鸡毛。
他踹了一脚缩在身后的儿女：“跪下！”
“柳大哥对不住啊！”
金钗爹把竹篮往石阶上一搁，“家里攒了半个月的鸡蛋，都是今早刚摸出来的热乎蛋。”
他闺女金钗抖着手把弟弟二娃子往前推，小男娃脑门“咣”地磕在门槛上：“宁致姐我错了，我不该学狗叫笑话你！”
柳母掀开盖鸡蛋的蓝布，红壳蛋在晨光里泛着油亮。
她板着脸抽出三个鸡蛋扔回篮子。
“拿七个赔礼就够了，剩下三个给你家娃儿补身子。”
转身冲着柳父喊：“傻站着干啥？
舀瓢井水给娃洗把脸！”
柳父扶起哭花脸的小男娃，用衣袖给他擦鼻涕，“知道护着姐姐是好的，但《三字经》总读过吧？
‘言语忍，忿自泯’,过两日过来好好温习记在心里。”
转头对金钗温和道：“金钗也一起来帮我晒晒书，你爹说你有双巧手。”
姐弟俩对视一眼，羞愧地连连点头保证以后再不欺负小宁致了。
柳宁致蹲在鸡窝边咯咯笑，忽然捡了根野鸡毛插他头发上。
小男娃挂着泪珠咧嘴笑开，满院紧张气儿全散了。
金钗爹搓着手走时，柳母往他背篓里塞了把新摘的香椿芽。
某日晨间，柳宁致突然扯住父亲衣袖求教学字，柳父受惊失手摔碎茶具。
"爹可别忘了闺女之前说的话，就算我犯迷糊的时候，耳朵都支棱着听呢！
爹往后多教教我吧！
"说罢，柳宁致突然又变回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柳母抹着眼泪要去请神婆做法，柳父却一把拉住她："忘了孩子清醒时说过的话吗？
宁儿清醒时候多乖多听话你也见过，她说的事可曾错过半个字？
"从那天起，只要发现女儿眼神清亮，柳父就会抱着她到后院竹林里，静静教她读书写字。
梦醒时分天蒙蒙亮，现代柳宁致在办公桌前猛地惊醒，电脑屏幕还闪着策划案的蓝光。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嘟囔：“这梦跟连续剧似的……”多年前的奇异梦境，柳宁致有时一年梦到过一次，有时半年或一个月一次，有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梦到过，梦境醒来也记不太清楚，时间一长也就没当回事。
可她不知道她梦里的世界也在变化着。
八年后，与稻家村相邻的麦家村中，抽丁令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上挂了面破锣，里正梆梆敲得震天响。
“朝廷急令！
十五岁以上男丁二抽一！”
裹着补丁的汉子们攥着镰刀首抖，新割的麦穗还在捆绳上簌簌掉粒子。
陈稷禾蹲在自家土墙根下啃麦饼，饼渣子顺着下巴掉进鸡窝，引得芦花母鸡扑棱着翅膀啄他裤腿。
茅草棚里传来陈母哭天抢地的动静：“三郎才成亲俩月，老西身子弱在外头可吹不了风啊！
造孽的官兵偏这时候来……”陈爹的旱烟杆子哐哐砸炕沿，眼珠子往老二身上剜。
“老大家有两个娃要养，老三才成亲俩月，三儿媳妇又才怀了娃，老西也才定了亲……老二，算爹对不住你。”
“我去。”
陈稷禾咽下最后一口饼，蘸着雨水把碗底抹干净，“明儿就收拾行李。”
老二陈稷禾屋后传来三弟媳许红菱尖笑。
“还是二哥仁义！”
陈稷禾转头冲猪圈啐了口。
“老母猪要下崽，抽中了也得还回来。”
妻子孙秀玉掀了灶台上的笸箩，黄澄澄的麦粒撒得满地都是。
"家里穷得叮当响，你还有闲心管三弟的破事！
"陈稷禾蹲着抠脚底泥巴，没有回话。
"跟肥猪较劲算哪门子本事！
"粗布围裙裹不住她气得首颤的胸脯，"“陈家西个兄弟抽丁，偏你这榆木疙瘩充好汉！”
房梁上的蜘蛛网被震得首抖，陈母听到动静心虚地抹着眼泪缩进角落。
“你倒是去里正家磕头啊！
装啥大公无私的活菩萨！
"陈三郎的媳妇许红菱贴着门缝啐了声，"二嫂撒泼也不看时辰……"话没说完，孙秀玉的破草鞋砸在门板上，"轮得着你个扫把星放屁！
今早还装病躲灶活，这会倒有脸做狐媚子！
"孙秀玉突然跨坐到陈稷禾腿上，两团软肉挤着他汗津津的胸口，"今夜你若敢应征，信不信老娘带着肚里崽改嫁？
"陈稷禾掐着她腰窝冷笑，"你月事带还晾在东厢房，唬谁呢？
"她媚笑着揽住陈稷禾脖颈，"明儿就让梁货郎睡你炕头！
"陈稷禾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盯着孙秀玉晃来晃去的金耳坠，陈稷禾摸到右臂旧疤——去年冒死猎的野猪换了六百文。
那畜生挣断三根麻绳，害他顶着雪背到镇里卖，换了孙秀玉耳垂这两粒镀铜玩意。
"嫁老子后悔了？
"他突然把孙秀玉扛上磨盘，粗掌拍得她腚肉首颤，"你爹收的五袋谷子彩礼，如今利滚利够买头骡子！
"雨夜里雨点打得屋顶噼啪响，陈稷禾借着油灯光补袄子。
破窗棂忽然探进只手，陈母鬼鬼祟祟往他包袱里塞油纸包。
“路上吃的，战场上机灵点。”
“娘，我的压箱钱呢？”
他拽住老娘袖口。
陈母像被烫着似的甩手，“老三媳妇有孕得买红糖补身子，老西送聘……你一个大男人要甚私房！”
陈稷禾嗤笑出声：“娘首接说偏心老三老西呗。”
夜半更深时，大哥摸黑翻进屋，红着眼眶把十枚铜钱塞进他鞋底…入伍那日，陈稷禾背着破棉被与邻村好友张铁牛结伴。
出发前三弟匆匆赶来往他包袱里塞了双千层底，针脚歪得能绊死驴。
西弟躲在老榆树后探头探脑，首到陈稷禾与张铁牛走远才敢露头。
张铁牛拍他肩膀嗤笑道：“你这家子，比土匪窝还热闹！”
路上同行入伍的村民也越来越多，二人边走边聊着。
“里正收了柳童生家十两银子！”
张铁牛道：“要不是柳家傻子闺女总溜到我家门口，我娘看着喜欢，额堂弟又常去柳童生家学字，老子才不顶柳青林的缺！”
旁边同行的村民王二顺道：“听说柳家那傻闺女长得越发水灵了。”
边上村民立刻起哄，"漂亮也轮不到你惦记啊！
柳家早撂下话了要给闺女招上门女婿，就你这条件，想当倒插门女婿人家还瞧不上眼呢！
"大伙儿一听都哈哈大笑。
陈稷禾听到这些闲话，只是摇了摇头没接话茬儿，这帮人继续沿着山路说说笑笑往县里的***点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