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却不是从喉咙,而是从一个早己被掏空的黑洞。
云宛晚猛地睁开眼,意识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硬生生从混沌中拔出,尖锐冰冷的剧痛,沿着己经不存在的神经线,瞬间传遍全身,最后狠狠地钉在左边胸腔那个位置——那个理应安放心脏的地方。
没有心脏。
只有一片虚无的空荡,混合着那种心脏被活生生剜出的极致痛楚残留,冰冷、尖锐,带着死亡的腥气,刻骨铭心。
视野里是模糊扭曲的光影,斑驳晃动,像隔着一层污浊的血水。
耳中是轰鸣的噪音,夹杂着某种祭坛启动的低沉嗡鸣和怨毒的冷笑。
她本能地蜷缩,身体却僵硬如石雕,动弹不得,只有粗重的、濒死的喘息声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回荡。
我…不是己经死了吗?
被那最信任、最眷恋的人,亲手捏碎了丹田里辛苦凝聚的金丹?
被那笑语嫣然、娇美如花的“好妹妹”,用冰冷的骨刀精准地剜出心脏?
被那高高在上的“嫡母”,得意地低语着“玄阴灵体……果然……无价之宝……”?
还有…还有那块本该属于她的玄阴镜核心碎片,被她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像把玩一件寻常玩具般拿在手中把玩,就在她意识彻底消散前的刹那……那冰冷的怨毒、背叛的狂笑、贪婪的低语、祭坛幽冷的蓝光……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魂魄上!
“嗬……”云宛晚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入肺腑,带来了真实的、冰冷的、带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空气。
不是地穴的霉味,也不是血的铁锈味。
视野里扭曲的幻象如同潮水般褪去,逐渐清晰、稳定。
眼前是熟悉的雕花床顶,上好楠木的纹理清晰可见,边缘垂着半新不旧的帐幔。
阳光透过窗棂上的薄纱,在地板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浮尘在跳舞。
这是……她的闺房?
云家?
她那个在十二岁后就被继母刻意忽视、边缘化的院子?
怎么可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无穷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缓缓抬起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手,摸索着抚向自己的左胸——那个在记忆中应该是一个巨大血洞的地方。
没有粘稠的血液,没有翻开的皮肉,没有冷硬的碎骨。
指尖下,是完整的、光滑的皮肤。
覆盖在薄薄的中衣下。
皮肤是冰凉的,因为惊吓和残留的痛楚。
但那冰凉之下,却又清晰地传来一种急促、紊乱,却无比真实的搏动。
咚…咚…咚…心跳?
她有心跳?!
云宛晚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大让雕花床发出“嘎吱”一声***。
她掀开被子,低头,不顾仪态地扒开领口往里看。
胸口光洁白皙,除了一点点年少时不小心磕碰留下的旧痕,哪里有什么伤口?
更别说那前后贯穿的、足以致命的血洞!
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没有!
巨大的错愕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不是做梦?
那蚀骨的痛,那临死的绝望,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背叛与虐杀……难道是幻象?
不可能!
她云宛晚,就算魂飞魄散一万次,也绝不会认错那份痛!
那份恨!
那三张虚伪又恶毒的脸!
就在这时,窗外的喧闹声骤然清晰起来。
“快!
西偏院那边准备好了吗?”
“铜锣呢?
测灵台香火再添点!”
“三老爷己经到了!
动作快点!”
人声嘈杂,间或夹杂着吹吹打打的礼乐声,喜庆、庄严,却又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功利。
这声音…这场景…无比熟悉!
如同一声炸雷在云宛晚脑海劈响,她瞬间僵住。
测灵大典!
云家十年一度、决定所有云氏子孙命运起点的测灵大典!
就是今天!
她的灵魂,竟溯洄到了十年前这一天!
这一天,是云家废物嫡长女“云宛晚”惨淡人生的开始,是妹妹云清霜光芒万丈的起点,更是引狼入室,让伪君子洛凌尘踏入她人生、最终将她拖入地狱的开端!
前世尘封的剧本,如同竹简般在她脑海中哗啦啦展开。
云清霜那闪耀全场的玲珑道心!
测灵石爆发的七彩霞光!
全场的惊呼和赞誉!
而她,云宛晚,嫡长女的身份成了最大的讽刺。
当她的手放在测灵石上时,那微弱驳杂的光芒,判了她“废灵根”的***!
无尽的鄙夷,冰冷的失望,伪善的怜悯,云清霜那如同淬毒玫瑰般的“关怀”,洛凌尘那看似温和实则满是审视的“安慰”……紧接着,便是地位一落千丈!
被赶到偏僻破院,饱受势利仆人刁难,修行资源断绝……再然后……便是那个雨夜,她偶然偷听到关于“玄阴灵体”的秘密……然后便是长达十年的伪装、虚与委蛇、提心吊胆,最终,在自以为寻得一丝依傍之时,被这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三人,亲手打入无间地狱!
“洛凌尘!
云清霜!
林月婵!”
无边无际的恨意,如同沉寂了万年的火山瞬间喷发!
那血与火的岩浆在她枯竭了十年,又在死亡中洗炼过的灵魂深处疯狂奔涌!
指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剧烈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渗出。
这痛楚非但不能消减恨意,反而像滚油泼进了岩浆!
恨!
滔天之恨!
凭什么?!
凭什么她生来便要背负这所谓“无价之宝”的宿命?
凭什么要被至亲之人背叛如斯?
凭什么她要经历那挖心裂魂之苦?!
“呼…吸…” 云宛晚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去压制那如同海啸般翻涌的情绪浪潮。
不能!
不能现在爆发!
玄阴灵体!
这是她血债的根源!
这具刚刚重生的身体,玄阴气息尚未激发,却极其敏感。
如此强烈的恨意,一旦引动体内那与生俱来的至阴至寒之力,恐怕瞬间就会被那些隐藏在家族暗处、甚至高台上的“有心人”察觉!
前世懵懂无知,被发现了体质。
这一世,她带着死亡的记忆归来,岂能重蹈覆辙?!
当务之急,是蛰伏!
是改变这该死的“开局”!
测灵石……她脑中飞速运转。
云家的测灵石品阶不算高,主要检测的是显性灵根,对体质和极其精纯但被刻意隐藏的力量感应并不敏锐。
前世在魔域挣扎求生时,她曾在一个死人堆里摸到过一篇破烂不堪的玉简,上面是魔宗用于收敛气息、装死避祸的秘法《龟息敛魂诀》残篇。
当时为了保命,她硬是连蒙带猜地记下了开篇一些运转法门。
就是它!
虽然残缺不全,但足以用来锁住玄阴气息不外泄,同时将自身那在世人眼中“微弱杂乱”的灵根波动,伪装得更加不堪,彻底坐实“废灵根”之名!
只有先把自己钉死在“尘埃”里,才能避开那些贪婪的视线,才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才有机会……以牙还牙!
以血还血!
“吱呀——” 破旧的房门被不耐烦地推开,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云宛晚急速运转的思绪。
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面容刻薄的少女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耐烦:“我说大小姐!
您磨磨蹭蹭什么呢?
测灵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全府上下都等着您呢!
清霜小姐可是在演武场那边等您好久了!
您可别拿乔摆谱!”
是丫鬟翠浓。
前世没少跟着云清霜一起奚落她、克扣她份例的走狗之一。
云宛晚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迅速隐没在衣袖之下。
她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愤怒、恨意、惊涛骇浪的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留下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和怯懦。
她沉默地起身,没有看翠浓一眼,迈步向门外走去。
刺眼的阳光猛地照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一种名为“命运”的冰冷气息。
脚下的青石板路,通往那座高耸的测灵台,通往那些虚伪的亲人,也通往……她血海深仇的开端。
这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阳光炽烈,人声鼎沸,是命运按照原有轨迹滚滚向前的血色轮回起点。
门内,是她刚刚逃离的、染满鲜血和背叛的地狱深渊。
而现在,她正一步,一步地,踏回这个起点,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寒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