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受的感觉率先回归。
不是痛,而是一种从西面八方传来的的沉重感和……陌生。
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匹配的身体里。
眼皮像被胶水黏住,难以睁开。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满了棉花,将外界的声音过滤得遥远而模糊。
“……醒了!
医生!
医生!
他手指动了!
鸣风!
儿子!
你听见妈妈说话了吗?”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嘶哑的女声穿透了那层嗡嗡的噪音,像一根针扎进混沌的意识里。
儿子?
谁他妈的是你儿子?
李鸣风心里本能地涌起一股戾气,想骂人,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微弱得***声“呃…”。
紧接着,一只粗糙、冰凉、带着湿意的大手颤抖着覆盖在他毫无知觉的手背上,一个同样嘶哑、带着巨大压抑情绪的男声响起,语无伦次:“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天保佑…菩萨保佑…鸣风,别怕,爸在…爸在呢…”父母?
李鸣风的意识在黏稠的黑暗中挣扎。
他记得自己的父母?
不,那两个在他还是初中生时就人间蒸发的不负责任的父母,怎么可能发出这种令人烦躁的声音?
这他妈是哪儿?
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他,终于,沉重的眼皮被他强行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并不强烈,是病房里那种惨白又柔和的光。
但对他刚从无尽黑暗中归来的视觉来说,依旧刺目得让他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视野花了很久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憔悴到脱形的中年人的脸,紧紧贴在病床两侧。
女人头发凌乱,双眼红肿得像桃子,泪水还在不断地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混合着狂喜、悲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祈求。
男人头发花白了大半,胡子拉碴,眼袋深重,同样死死盯着他,嘴唇哆嗦着,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冰凉,却抖得厉害。
李鸣风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和荒谬。
这两人是谁?
他完全不认识。
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打量周围环境。
目光扫过洁白的墙壁,悬挂的输液瓶,嘀嘀作响的监护仪……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盖着薄被的身体上。
那绝不是他熟悉的身体!
他记忆中的自己,身材保持得极好,肌肉紧实,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上面还点缀着几道象征着江湖地位的旧疤。
而眼前这具身体,盖在被子下的轮廓显得单薄、瘦弱,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青色的细小血管,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一瞬间,寒意涌上心头,此刻的他心中的痛比车祸时的剧痛更让人恐惧。
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这个简单的念头却遭遇了巨大的阻碍。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他只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试图在狭窄的视野里寻找能反光的东西。
终于,他看到了。
在旁边的窗户上,是一面擦的亮亮的能照出人影的玻璃。
玻璃里的影像,让他残存的意识瞬间冻结。
一张年轻的、苍白的、陌生的脸。
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头发有些长,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透着病态的虚弱。
脸颊消瘦,颧骨微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很大,此刻却空洞无神,盛满了茫然和一种被巨大变故抽空了灵魂的死寂。
只有那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挣扎着要燃烧起来的、与他此刻虚弱外表格格不入的冰冷戾气。
这不是他!
绝对不是那个掌控深渊商界、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李鸣风!
“呃…呃…”他喉咙里再次发出破碎的音节,带着极度的惊恐和愤怒。
他想质问,想咆哮,想把这荒谬的一切撕碎!
但身体虚弱得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徒劳地发出这些微弱的声音。
“鸣风!
儿子!
别急!
别急!
慢慢来!”
女人看到他喉咙蠕动,立刻焦急地俯下身,泪水滴落在被单上,“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哪里疼?
告诉妈妈!”
“水…”李鸣风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字眼。
他现在急需一点东西来缓解这灭顶的荒谬感和喉咙的焦渴。
“水!
好好!
水!”
女人像是得到了圣旨,手忙脚乱地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和吸管。
男人也紧张地凑近。
趁着他们转身倒水的短暂空隙,李鸣风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高速运转。
车祸…剧痛…黑暗…醒来…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父母…陌生的脸…一切线索在他冷酷的思维里迅速拼凑,指向一个他妈的荒诞到极点的结论——他的身体在那场该死的车祸里完蛋了!
而他的灵魂寄存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滔天的暴怒!
就在这时,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吸管凑到他干裂的唇边,一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宣泄积压己久的恐惧和痛苦:“鸣风啊…你…你可吓死爸妈了…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医生说…说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脑…脑干损伤…颅内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都快没了…抢救了十几个小时…后来…后来脑电波都平了…医生说…说是…脑死亡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女人泣不成声,男人红着眼睛,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接口道,声音嘶哑低沉:“二十天都没反应,我和你妈…都准备放弃了…就在刚才…仪器突然又响了…医生说…简首是奇迹…你…你竟然挺过来了…儿子啊…真是老天爷保佑啊”男人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深不见底的后怕和疲惫,“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坎儿啊?
非得…非得走这条路?
天塌下来…还有爸妈给你顶着啊!
你怎么这么傻啊!”
工作压力?
失恋?
跳楼?
脑死亡?
李鸣风听着这些词句,吸管里的温水滑入喉咙。
他妈的!
他李鸣风,在腥风血雨里打滚半生,踩着无数尸骨才爬到今天的位置,结果没死在仇家的枪口下,没倒在精心策划的陷阱里,竟然在谈完一桩狗屁生意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得灵魂出窍,莫名其妙地寄生在这样一个因为屁大点事就跳楼寻死的软蛋废物身上?
操!
操!
操!
难以遏制的戾气首冲头顶。
他猛地想坐起来,想砸东西,想把这操蛋的命运撕个粉碎!
但身体虚弱得如同烂泥,这具年轻躯壳的孱弱肌肉根本不听那强悍灵魂的愤怒指令,只有指尖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呃…”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额角青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微微凸起。
镜子里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此刻扭曲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与他年龄和处境完全不符的、近乎实质的冰冷凶光。
那眼神,像濒死的孤狼,又像刚刚苏醒的暴君。
女人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凶戾吓得手一抖,水杯差点脱手。
男人也察觉到了儿子身上那股陌生的、让人脊背发凉的气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恰在此时,一阵微弱的、熟悉的震动感从旁边床头柜上传来。
嗡嗡…李鸣风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里放着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边缘磨损得厉害,正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遗物。
屏幕在震动中亮了起来,惨白的光映照着碎裂的纹路。
一条新的信息提示突兀地弹了出来,占据了破碎屏幕的中央。
发件人是一个没有保存的陌生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李鸣风的视野:你看到的东西会害死所有人。
“我特么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