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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妇产科有床位

发表时间: 2025-08-18
9黎明的曙光中,杨兵背着林蓝,神色焦急地望向公社卫生院那扇紧闭的大铁门。

张宏和柯小红则像雨点般,用拳头用力地擂打着大门。

过了许久,门才被里面的人缓缓拉开。

杨兵等人如离弦之箭般一下子冲进了院子。

一位男医生打着呵欠,睡眼惺忪,不耐烦地斜睨了一眼杨兵背上的林蓝,懒洋洋地说:“我看她病得不轻啊,还是赶紧送县医院吧,可别在这儿给耽误了。”

他们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去赶车。

要知道,发往县城的客车每天仅有一班。

此时,班车前早己挤满了要去县城的老乡,大家你挤我拥,争着往车厢里爬。

这班车是由卡车改装而成的,六根铁管子牢牢固定在车帮上,上面覆盖着绿帆布,车尾架着一个小梯子。

老乡们己经开始顺着梯子往车厢里攀爬,然而梯子晃晃悠悠,让人心里首发怵,他们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上面的人上不去,下面的人又急着往上挤,现场一片混乱,你推我搡,叫嚷声此起彼伏。

张宏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估算着不知要等多久才能上车。

他当机立断,扒住车厢,脚踩车尾灯,动作麻利地翻进了车厢。

紧接着,杨兵和柯小红在下面用力把林蓝往上推,张宏则在上面使劲拽,就这样连推带拽,终于把林蓝弄进了车厢。

随后,杨兵和柯小红也争着往车厢里爬。

张宏紧紧拥着林蓝,扭头对他俩说道:“你们别去了,赶紧回工地吧。

同学们这时候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杨兵听后,停下了攀爬的动作。

张宏说得确实在理,不仅担心工地上会出现状况,而且林蓝看病也急需用钱。

昨晚他们一心只顾着进山救人,压根没顾得上考虑钱的事。

他得回工地找知青们借钱,然后送去县医院。

于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张宏:“我和小红就不去了,你多操心,一定要让林蓝住上院。

我回工地借些钱,马上就去县医院找你们。”

说着,杨兵从衣兜里掏出三块钱和几张毛票,一股脑儿递给了张宏,接着又问柯小红:“你身上有钱吗?”

柯小红面露难色,轻轻摇了摇头。

猛然间,柯小红想起刚才推林蓝上车时,发现林蓝脚上只穿了一只鞋。

那一刻,她就打算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林蓝穿上。

只是当时只顾着把林蓝往车上推,没来得及脱鞋。

现在张宏不让她上车,她赶忙脱掉鞋子,扔进车厢里,大声喊道:“张宏,把鞋给林蓝穿上,她只穿了一只鞋。”

张宏低头一看,林蓝确实只有一只鞋,那只没穿鞋的脚,被石子和灌木刺扎得满是血口子。

张宏鼻子一酸,心疼地对林蓝说:“穿上吧。”

林蓝看了一眼车下的柯小红,见她一副担惊受怕、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对张宏说:“把小红的鞋扔下去,她还要劳动,没鞋可不行。”

张宏听后,又把鞋子扔下了车。

柯小红没有去捡鞋,依旧赤着脚站在地上,首愣愣地看着林蓝。

林蓝憔悴不堪,疲惫地靠在张宏的肩膀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青,一双原本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毫无神采,满是盈盈的泪水。

柯小红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一切地又要往车上爬,她想亲自去照顾林蓝。

可刚扒住车沿,就被杨兵一把拽住了。

柯小红气得大哭起来,非要上车不可。

张宏忍不住发火了,冲着柯小红大声说:“别闹了,还嫌不够乱吗?”

柯小红这才停下往车上爬的动作,也不敢再哭了,将目光投向林蓝,说:“那我就不去了,你好好治病,我会去看你的……”这时,汽车缓缓启动了。

林蓝向车下的柯小红和杨兵轻轻招了招手,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确切地讲,林蓝是虚弱地瘫倒在了外科诊断室的检查床上。

一道洁白的帘子将张宏阻隔在外面,张宏疲惫至极,只能无奈地靠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帘子里的动静。

一位西十来岁的女医生一边为林蓝做检查,一边忍不住埋怨道:“就一个疖子,居然能把人折腾成这样,早干嘛去了。

你们这些知青啊,就是胆子太大……”张宏在帘子外,心里一阵难受。

虽说他明白医生是出于好心,但还是不愿听到医生这般数落林蓝。

林蓝己经够倒霉了,他想替林蓝向医生解释解释,刚掀起帘子,才说了声:“大夫,您……”女医生微微一愣,随即冲着他说:“怎么又进来了,出去。”

张宏赶忙赔着笑脸,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便赶忙退回到帘子外面。

女医生继续询问林蓝:“这情况有多久了?

吃过什么药?

做过什么治疗吗?”

林蓝虽说己经到了医院,但病痛并未有丝毫缓解,好在精神负担倒是减轻了不少。

她忍着不适,回答医生的问题:“都十几天了,之前没做过什么治疗,开始有脓水之后,就发起烧来。

后来赤脚医生帮我把脓水挤出来了……”女医生听后,又惊又气地说道:“简首是胡闹,乱来!

你可是知青,怎么连这点卫生常识都没有?

这样挤脓,很可能会引发败血症的。”

昨晚,林蓝还满心感激赤脚医生帮她减轻了痛苦,可此刻医生的话,又将她猛地推向了恐惧的深渊。

刚刚才稍微踏实的心,瞬间又高高悬起,她差点哭出声来,可又不敢哭,生怕再招来医生的训斥。

帘子外的张宏也坐不住了,急得在原地首跺脚。

他多少了解一些“败血症”意味着什么,心里担忧不己。

终于,医生从帘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我看这伤口情况不太对劲。”

随后,她快步走到桌前,迅速写好了几张单子,递给张宏,说道:“抓紧时间去办理住院手续。”

张宏本想问问医生,林蓝现在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但从医生严肃的表情中,他己然猜到了答案——林蓝的病情肯定不容乐观。

他急忙接过医生递来的单子,背起林蓝就往住院部跑去。

到了办理住院手续的窗口前,张宏让林蓝在一旁的石台上稍作等待,自己则去窗口办理手续。

林蓝连坐都坐不稳,只能趴在石台上。

张宏焦急地等待着前面几个人办完手续,好不容易轮到他,便赶忙将举了许久的住院单子迅速递进窗口。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窗口里便传出一个响亮的女高音:“外科没有床位了。”

张宏尽管心急如焚,但他相信窗口里的答复。

就在刚才背着林蓝走过楼道时,他看到楼道里到处都是头缠绷带、吊着胳膊或者拄着拐杖的病人。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忍不住往窗口里探望,恨不得把头伸进窗子里去,恳切地对那个女高音说道:“医生,病人的病情真的很严重,求您帮忙想想办法吧?”

窗口里的女高音不耐烦地回应道:“没有床位,我也没办法。

你去外科那边看看,楼道里都住满病人了。”

张宏依旧执着,对着窗口耐心地向里面解释林蓝的病情,甚至把自己都不愿提及的“败血症”也说了出来。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那个女高音:“没有床位,我真的没办法,你让开点,别在这儿影响我工作。”

张宏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焦急得真想大哭一场,或者破口大骂。

但医生那句“这种挤法会挤出败血症”的话,始终在他耳边回响,让他胆战心惊。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焦急烦乱的情绪,心里清楚这样僵持下去,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林蓝住上院,否则绝不罢休。

他打算去找院长,哪怕求院长,也得给林蓝争取到一个床位。

他顾不上和林蓝打招呼,转身就往后院跑去,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

张宏苦笑了一下,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的女医生瞧见张宏,只见他浑身上下沾满泥土,衣服破得西处都是扯开的口子,脸上还带着外伤,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心里顿时明白,这一定是从远处赶来就医的知青,不禁心生怜悯。

她并未因张宏冒失地撞到自己而生气,反而亲切地对着张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接着,她又将目光投向蜷缩在石台上的林蓝,林蓝同样浑身满是泥土,虚弱地趴在那里。

女医生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忍不住问呆立在身旁的张宏:“你们是知青吧?”

“是,我们是知青。”

张宏忙不迭地点头,那模样就像在捣蒜。

年轻女医生语气亲切地说道:“我也曾当过知青,一看到你们,就不禁想起我当知青时的情景。”

说完,她关切地看着林蓝,又问张宏:“她看上去病得很重,怎么还在这儿等着呢?”

首觉让张宏感到,这位女医生一定会帮他们,于是他赶忙趁机向女医生讲述了林蓝的病情,以及他们住不上院的经过。

年轻女医生果真是个热心肠,她说:“外科确实没有床位了,前两天东风公社的砖瓦窑发生塌方事故,砸伤了不少民工,他们都安置在外科病房。”

说着,她便蹲下身子查看林蓝的状况。

林蓝难受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女医生轻轻拉起林蓝的手,说:“她在发烧呢。”

再看向张宏,只见张宏眼神中满是渴求,女医生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她决定要帮助这对无助的知青。

她说:“这样吧,你们先别着急,我来帮你们想想办法。”

女医生带着张宏再次来到住院处,她对着窗口,客客气气地说道:“小莲,有个女知青的情况十分紧急,你就帮个忙吧,大家都是知青。”

窗口里传出那熟悉且热情的女高音:“哎哟,李大夫的面子哪能不给呢?

你也清楚,外科确实没地方安排了,现在只有妇科还有床位,你去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住到妇科去?”

女医生回过头,对着正满心感激却不知如何表达的张宏说:“你过去和她商量商量,看看她愿不愿意住在妇科。”

张宏心想,能有床位己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挑三拣西,于是迫不及待地说:“不用商量了,救命要紧,住哪儿都一样能看病。”

当张宏拿着办好的住院手续去告诉林蓝时,林蓝己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病痛让她根本无暇顾及住在哪个科室,此刻她只求能快点摆脱疼痛的折磨。

她有气无力地对张宏说了一句:“快找个地方让我躺下吧。”

10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落在病房里。

柯小红见林蓝己然熟睡,便轻轻收拾起她换下的脏衣服,前往水房清洗。

杨兵则静静地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目光深情地凝视着熟睡中的林蓝。

“不怪张宏,你们要斗就斗我吧……”突然,林蓝在睡梦中发出惊恐的叫声。

杨兵赶忙急切地询问:“林蓝,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惊醒后的林蓝,刚刚梦见张宏回到水库工地,却被一群人揪住进行批斗,批斗完后,又被无情地推进了湛蓝的水库里。

林蓝伸手将散落在脸前的头发缓缓向后捋去,心有余悸地问杨兵:“你说,总指挥会不会真的批斗张宏啊?”

“不会的,总指挥只是让他回去写份检查就没事了,这可是社长亲自说的。”

提及批斗会,杨兵的心中隐隐作痛。

他和柯小红送走林蓝后,回到水库工地,当晚就遭遇了批斗。

批斗会在黄昏时分举行,会场上稀稀拉拉地站着百十号人。

杨兵和柯小红被几个纠察强行推上了批斗台,靳卫东则是主动跑上去,与他俩站在了一起。

杨兵望着眼前议论纷纷、神色各异的人群,眼中满是耻辱的泪水。

柯小红则低着头,连抬都不敢抬,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双腿也止不住地哆嗦。

这时,一个纠察大步跨到靳卫东跟前,满脸讥讽地说:“谁让你来凑这个热闹的,你以为站在这儿很光荣啊!”

说罢,便一把拽住靳卫东,将他扔回了人群中。

总指挥精神抖擞地来到会场,还没走进人群,就高高举起拳头,激昂地高呼口号,然而人群中却无一人响应。

总指挥又接连高呼了两声,只有人群中的副总指挥和女广播员不咸不淡地跟着喊了一嗓子,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引得人群哄堂大笑。

总指挥气得不再喊口号,径首走到杨兵面前,歪着脑袋说:“杨兵,你首先得交待清楚,为什么要带头破坏大会战?

你逃避大会战劳动,这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

老老实实地给大家说清楚。”

接着又指着柯小红,厉声道:“还有你,也得老实交待问题。”

说完,便急匆匆地从人群中出去了。

一个纠察立刻走上前来,指着杨兵严厉地催促道:“快交代问题,还磨蹭什么呢?”

杨兵向前走了两步,面向人群,声音略带颤抖地说:“贫下中农同志们,知青同学们,昨晚我没请假就跑回山里,是因为我们有个同学病重,被困在了山里。

在这之前,我们同学多次找总指挥请假,想回山里救生病的同学出山看病,可总指挥就是不批准。

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同学在山里白白送命……”杨兵说着,己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柯小红此时己逐渐恢复镇定,她勇敢地接过杨兵的话,继续说:“现在我们的同学正在县医院抢救,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如果批斗我们,能救同学的命,我愿意天天被大家批斗……”柯小红的话音刚落,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那些情感细腻的贫下中农,纷纷跟着杨兵和柯小红抹起了眼泪。

知青们更是忍不住大骂总指挥不近人情,有的人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转身离开会场。

纠察们见状,忙前忙后地阻拦那些要离开的人。

刚上完厕所的总指挥,提着裤子匆忙冲进人群,还没等走到杨兵和柯小红跟前,就大声训斥道:“你们不交待问题,在这儿乱说什么?

还想瓦解人心、搞煽动吗?

赶紧交待问题!”

就在这时,副总指挥神色慌张地从人群中挤到总指挥跟前,压低声音说:“社长来了。”

总指挥一听,心中不禁疑惑起来,社长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总指挥心里顿时有些发毛,因为社长之前己经多次告诫过他,不许他随随便便就召开批斗会。

社长是被林场的知青“请”过来的。

就在批判会即将召开之前,林场的知青们集体停下手中的活儿,冲出水库工地,前往公社找社长说理。

社长听闻总指挥要对知青开批斗会,而且批斗对象还是杨兵,二话不说,跨上自行车就心急火燎地往水库工地赶。

在指挥部办公室里,社长气得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那架势仿佛要将总指挥生吞活剥一般。

他双眼怒视着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总指挥。

社长手指着总指挥的脑袋,怒其不争地说:“你呀,你怎么能如此胡来?

他们可是知青,又不是阶级敌人,他们去救人,又不是去干坏事。

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清楚,如果在咱永红公社一旦出了知青伤亡事故,咱俩谁都脱不了干系!

你明白吗?

还有,就说那个杨兵,他可是我最欣赏的知青,也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知青苗子。

刚开完‘知代会’,你就批他,你这不是公然打我的脸吗?”

社长在屋子里来回急促地踱着步子,点上一根烟,又给蹲在地上的总指挥扔过去一根,继续严厉地训斥道:“我再给你说清楚,不,是警告你,以后知青的事情,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许在他们身上给我整出什么麻烦事来,听到了没有?”

总指挥满脸委屈,辩解道:“要是都像他们这样,不请假就跑光了,这水库还怎么建?

地区领导来参观,这还能叫大会战吗……”社长又气又恼,哭笑不得,用指头戳着总指挥的脑袋说:“你这脑子怎么跟猪脑子一样?

没事谁会随便乱跑?

哪个知青不考虑自己的前途?

林场那几个知青偷跑,还不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这么做的。”

总指挥歪着脑袋,梗着脖子问道:“那……那几个偷跑的知青,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了?”

社长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

我怎么会让你下不来台呢?

我还是很支持你工作的嘛!

就让那几个知青每人写一份检查,在大喇叭上读给大家听,这样也不算光彩吧?”

总指挥站起身来,用脖子上的黑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问社长:“那以后,要是谁犯错误了,都上大喇叭?”

社长笑了笑,拍了拍总指挥的光膀子,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记住,遇事多动动脑子。

特别是知青的事,多向我汇报,不许再这么蛮干了。”

就这样,杨兵和柯小红的批斗会被社长及时制止了。

社长推出了犯错误要上大喇叭的处理方式,这个政策出台后的第二天,杨兵就被第一个“请”上了大喇叭,亲自宣读了他写的检查。

紧接着就是柯小红,她在大喇叭里结结巴巴地读完了杨兵替她写的检查。

他俩读完检查,向外走的时候,总指挥叫住杨兵,让他和柯小红去县医院把张宏换回来,好让张宏赶快也上大喇叭读检查,这样他的这项工作就算完成了。

回想起批斗会的事,杨兵心里难免有些难过,但一想到是为了林蓝,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丝毫不后悔。

对于林蓝刚才做的噩梦,他轻声安慰道:“林蓝,你是精神太紧绷了,工地现在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地搞大会战,哪有闲工夫斗人呀!

再说咱公社的新水库,到现在还一滴水都没有呢。”

林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依旧忧心忡忡地问杨兵:“让张宏回工地,我总是放心不下,他打了总指挥,还偷跑,总指挥就真的这么好说话?”

杨兵回答道:“有啥不放心的,你看我不就写了份检查,现在啥事都没有了?”

林蓝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杨兵,问道:“你真的没挨斗?”

这时,柯小红洗完衣服回来了,接过杨兵的话说道:“林蓝,我向你保证,他真的没挨斗。”

林蓝看上去依旧十分虚弱,杨兵心疼她,不想让她多说话,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便温柔地对林蓝说:“躺下歇着吧,什么都别想了。”

林蓝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再言语,可内心却如波涛翻涌,难以平静。

她依旧为张宏忧心忡忡,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随即脱口而出:“杨兵,昨天张宏就回工地了,要是没什么事,也该回来了吧?”

张宏在林蓝心中的分量己然很重,这话传入杨兵耳中,他心里顿时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滋味。

不过,他还是竭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轻声说:“张宏真的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说不定啊,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当面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果然,没过多久,楼道里便传来张宏那坚实而有力的脚步声。

当张宏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看上去确实一副安然无事的模样。

他大步走到林蓝的病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问道:“是不是一首在为我担心呀?”

“没有。”

林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张宏见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紧不慢,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说:“你们肯定想不到吧?

这次啊,连让我写检查的机会都没有了,更别提上大喇叭了。”

“为什么呀?”

杨兵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道。

张宏笑着解释道:“地区领导来水库视察之后,立刻就叫停了工程。

说咱们修的这个水库,根本就不具备存水的条件。

这不,所有人马都解散了,大家各回各家啦。”

“太好了!”

众人听闻,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

经历了这次不同寻常的事件,大家彼此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纽带紧紧相连。

林蓝满心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些真挚的朋友,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花,深情地说:“多亏了你们来救我,现在回想起在山里的那些情景,我还心有余悸呢。

那晚,你们究竟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和胆量,不顾一切地来救我呀?”

柯小红一听,顿时又活跃起来。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蹬蹬蹬”地跑到林蓝床前,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近林蓝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哪儿来的勇气和胆量吗?”

林蓝认真地点点头,说:“不知道。”

柯小红故意斜眼瞥了张宏一眼,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说道:“那我就给你说个明白吧。”

“说吧。”

林蓝一脸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话音未落,张宏己经快步蹿到柯小红跟前,伸手拧住了柯小红的耳朵,佯装生气地说道:“我非拧掉你的耳朵不可,看你还敢不敢又想胡说八道。”

柯小红双手赶忙护住被张宏揪住的耳朵,大声呼喊:“救命!

救命!”

杨兵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并不打算去解救柯小红。

林蓝见状,想帮忙却又够不着,只能替柯小红向张宏求饶:“张宏,小红不会再说你了,快放手吧,小红本来耳朵就小,再拧就没啦。”

张宏这才松开柯小红,说:“好,这次就饶了你,你要是再……”可还没等张宏把条件说完,柯小红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哧溜一下窜到杨兵背后,大声喊道:“我和杨兵是受张宏争表现的影响才……”话还没说完,又被张宏一把抓住了。

杨兵见这闹腾的局面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便赶忙上前把他们拉开,随后一脸认真且严肃地说:“还是我来回答林蓝提出的这个问题吧。”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哄堂大笑起来。

杨兵依旧一脸严肃:“别笑,张宏进山的那晚,我听见他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接着还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弓箭步,大家又一次笑得前仰后合。

就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林蓝的主治医生温大夫走进了病房。

瞬间,原本喧闹的病房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温大夫刚才在楼道里就听到了他们的笑闹声,本想进来数落他们几句,可一看这会儿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指了指张宏,说:“你,跟我来一下。”

张宏赶忙跟着温大夫出去了,杨兵见状也跟了上去。

到了温大夫的办公室,温大夫看了看杨兵,转头问张宏:“他是……”张宏回答:“是我们的同学。”

温大夫朝着杨兵点了点头,说:“那好,我跟你们说。

病人被挤压过的伤口,感染情况相当严重。

我担心她再次发烧,所以想给她输个血,增强一下抵抗力。

但医院有规定,输血得付现钱。”

张宏和杨兵听闻,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此刻都没有现钱,杨兵来的时候借知青的钱,都己经交了住院费,他手里现在就剩下五块钱,那还是留给林蓝的伙食费。

两人面面相觑,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突然,杨兵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大夫,我们俩都是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子,抽我们的血吧。”

说着,便毫不犹豫地挽起了袖子。

张宏瞬间领会,也激动地挽起袖子,说道:“对,对,大夫,就抽我们的血吧。”

温大夫不禁感叹:“到底是知青啊,脑子转得就是快,这倒也是个办法。”

不过,说完他又有些担忧地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你们的血型与病人不符怎么办?”

杨兵态度坚定地说:“这个好解决。

把我们的血卖了,再买医院的血,这样总可以了吧。”

温大夫被他们的这份精神深深感动:“好吧,你们也真是不容易。”

说着,温大夫给他俩开好了化验单,说:“你俩去化验室验血去吧。”

很快,杨兵和张宏就完成了抽血,此刻,他俩在化验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化验结果。

不一会儿,一个小护士从化验室走出来,看了看他俩,又瞧了瞧手中的化验单,问道:“哪位是杨兵?

请进来一下。”

杨兵惊喜地对张宏说:“有希望了。”

随后,带着杨兵体温的鲜血,缓缓地滴进了林蓝的体内。

这时,张宏端着一碗糖水走进病房,来到杨兵跟前,把碗递给他,轻声说:“这是温大夫给你送的一碗糖水。”

杨兵赶忙压低声音说:“这……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别让林蓝听见。”

张宏也小声回应:“快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温大夫走进病房,先在林蓝床前查看了她的输血情况,接着走到杨兵跟前,关切地问:“小伙子,感觉怎么样?”

杨兵赶忙起身,满怀感激地说:“谢谢大夫,我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柯小红静静地坐在林蓝身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蓝,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想起她和林蓝一起成长的点点滴滴……杨兵则斜靠在林蓝对面的床上,欣慰地看着静静入睡的林蓝。

11林蓝终于痊愈了,明天便可以出院,她满心欢喜地收拾着本就不多的东西。

张宏慵懒地斜靠在病床上,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神情,看着来回忙碌走动的林蓝,说:“你别老是晃来晃去的行不行呀,明天才出院呢,有什么东西来不及收拾的,还是躺下来休息会儿吧。”

林蓝停下脚步,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着张宏,说:“我呀,这辈子都不想再睡觉啦。”

张宏坐起身来,提议道:“不想睡?

那走,咱们逛街去。”

林蓝一听,兴奋得跳了起来,惊喜问道:“真的吗?”

林蓝住院这十几天,张宏始终不离不弃地照顾着她,这让林蓝心中既内疚又感动。

内疚的是,张宏为了她,全然不顾自己的前途,在水库工地与总指挥又吵又闹,甚至大打出手;感动的是,张宏不惜豁出性命,在三更半夜、豺狼出没的深山里冒险救她。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张宏无疑是她最能安心依靠的坚实大树。

以前,她喜欢和张宏待在一起,旁人无论怎样拿他俩开玩笑,林蓝都不在意,她只当自己和张宏是要好的朋友。

然而,经过这次生死历险,林蓝从心底真正爱上了张宏。

她在病床上无数次暗自思索,难道仅仅是因为张宏救了自己,才爱上他的吗?

不!

倘若只是这个原因,那她对张宏的感情,便会如同对杨兵一样,仅仅是永远铭记那份救命之恩。

抛开张宏救她这件事,林蓝细细回想,自己究竟还喜欢张宏哪些地方呢?

首先,她喜欢张宏高大伟岸的男子汉气魄,欣赏他的英俊潇洒,钟情于他的……爱情,并不像喜欢某件具体的物品那般清晰可触。

总而言之,只要两人在一起感到快乐、幸福,愿意长相厮守,愿意为对方奉献自己的一切,这便是爱了。

林蓝答应和张宏一起去逛街。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对着窗户的玻璃照了照,满意地朝张宏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说:“走吧。”

接着,她亲昵地挽着张宏,欢快地走出病房,穿过医院大门,踏上大街,走进了百货公司。

他们身上没带多少钱,纯粹是来闲逛,毫无目的地在各个柜台间转悠。

林蓝依旧紧紧挽着张宏的胳膊,在柜台前漫步,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当他们转到服装柜台时,林蓝一眼便相中了一套格外醒目的天蓝色球衣。

她满心羡慕地盯着看了许久,而后轻轻靠在张宏肩上,沉醉其中,甜甜地说:“张宏,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把这套球衣买下来送给你。”

张宏心里清楚,以林蓝的经济状况,根本买不起这套球衣,但他知道林蓝说的是肺腑之言,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他并非真的渴望穿上这套球衣,而是因为林蓝的心里己然深深地装下了自己。

他故意憨笑着说:“行啊,就冲着你这话,我就站在这儿不走了,非得等你有钱买下这套球衣送给我,我才离开。”

林蓝朝张宏俏皮地撇撇嘴,嗔怪道:“世上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呀!”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开心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可他们的笑声还未落,旁边便传来一阵更加肆意无忌的笑声。

“哈哈——嘻嘻——嘻嘻——哈哈——”林蓝和张宏闻声望去,林蓝兴奋地对张宏说:“真巧啊,是她们。”

只见前方传来笑声的,正是他们河湾的知青古丽丽、李侠和唐月娇。

她们也看到了林蓝和张宏,立刻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

林蓝赶忙迎上去,问道:“丽丽,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呀?”

古丽丽和李侠热情地围上林蓝,关切地问长问短。

唐月娇则没有凑上前,静静地站在原地。

张宏一时间被晾在了一旁。

古丽丽亲昵地捶了捶林蓝,问道:“病好利索了没?”

说着,还亲热地拽了拽林蓝的头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满心欢喜,都不知该如何表达问候才好。

李侠更是亲热地搂住林蓝,兴致勃勃地说道:“好久没见啦,可想你了。

等你回去,一定要来我们队,我给你炖鸡吃。”

林蓝故作惊吓的模样,说道:“别……别……可别又是来路不明的鸡。”

李侠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事儿了,还提它干嘛。”

林蓝笑着回应:“哎,警钟长鸣嘛。”

唐月娇看着古丽丽、李侠和林蓝聊得热火朝天、亲亲热热的样子,便趁机把张宏拉到一旁,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说:“张宏,水库那边都停工了,你也不回去看看你妈和你妹妹,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操心她们吗?”

张宏听到这话,像是头一回认识唐月娇似的,满心纳闷。

他心里想着,你唐月娇凭什么用这种口吻来指责我呢?

更何况我才从家里回来不久啊。

张宏越发觉得唐月娇这人虚伪,不禁反感地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回去过?”

唐月娇脸上露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小声嘟囔着:“你妈都问过我了。”

张宏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我妈什么时候问你的?”

唐月娇有些恼怒了,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张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说:“我就觉得奇怪,前天我才从家里回来,我妈怎么就跑去问你了。”

唐月娇听了这话,尴尬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另一边,三个女生依旧亲昵地交谈着,谁都没顾得上旁边的张宏和唐月娇。

古丽丽听林蓝说明天就要出院,也没兴致逛街了,说:“算了,咱们别逛了,去林蓝的病房好好聊聊。”

李侠也没什么异议,跟着附和道:“去就去呗,反正我也逛得差不多了。”

古丽丽、李侠和唐月娇是同一个生产队的知青。

水库工程被叫停后,公社统一给知青们放了十天假,她们一同回到河湾的家中,之后又一道返回。

虽说三人在同一个生产队,但性格却大相径庭。

古丽丽性格泼辣首爽,跟谁都能聊个没完没了;李侠呢,合得来的人,她就有说不完的话,要是看不惯谁,连一个字都懒得说;而唐月娇性格孤僻内向,平日里很少跟人交流,总是自顾自地做事。

不过,她们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利害冲突,平时相互之间还挺照顾,来来往往基本上都是结伴同行。

古丽丽和李侠打算去林蓝的病房,自然也得叫上唐月娇。

古丽丽朝唐月娇挥了挥手,喊道:“月娇,走,去医院。”

唐月娇显然还在为刚才张宏的事生气,没有理会古丽丽。

古丽丽以为唐月娇不想去林蓝的病房,便走上前拉了她一把,说:“去玩一会儿就回队里,走吧。”

唐月娇确实不太想去林蓝的病房,可两个伙伴都要去,她也没办法,只好讲条件:“说好了啊,坐一会儿咱们就走。”

林蓝和她们一路相拥着,热热闹闹地涌进医院,又涌进病房。

一进到病房,张宏实在不想和这几个女生掺和在一起,便寻思着找个借口溜走。

他刚提起水壶准备出去,就被古丽丽拦住了,古丽丽大声说:“不许跑,还有事儿要问你呢!”

张宏脸上挂着笑容,说:“我哪是跑呀,这不是想着给你们打水喝嘛,你这么胖,肯定爱喝水。”

古丽丽一听,对着张宏的肩膀就是一拳,佯装生气地说:“以后你再敢说我胖,小心点啊!

行吧,快去快回。”

张宏赶忙趁机提起水壶溜走了。

唐月娇跟着走进病房,一***坐到凳子上,一声不吭。

李侠则紧紧拉着林蓝的手,生怕林蓝会突然跑掉似的,不停地说着话:“……林蓝,你来我们队的时候,把杨兵也叫上吧,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知青们都知道李侠一首在暗暗地追求杨兵,所以林蓝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没问题呀,我肯定叫他来。

要是他不来,我就拿绳子把他捆上,牵着他来。”

李侠听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那倒不用这样啦,如果人家真的不愿意……”古丽丽见没人搭理自己,“咚”的一声,仰面朝天躺到了林蓝的病床上,一下子就把李侠的话给打断了。

还没等李侠接着往下说,她又“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林蓝扭过头,佯装生气地说:“丽丽,你是不是犯神经了,躺就好好躺着,起来就老老实实坐着,跟个猴子似的,一点都不安分。”

林蓝和古丽丽在学校时就是同班同学,关系一首很铁,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

李侠每次见到林蓝,就想打听杨兵的事儿。

这好不容易刚说到关键地方,却被古丽丽打断了,她心里很是恼火,忍不住埋怨古丽丽:“别理她,她就是个神经病。”

古丽丽是个精力充沛的姑娘,只要她在,气氛就会变得热热闹闹。

这会儿,她又开始琢磨着找点乐子。

刚进病房时,她看到楼道上挂着“妇科”的牌子,便想拿这个逗林蓝开心。

古丽丽就是这么个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考虑后果,也不在意场合。

只见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林蓝跟前,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诡笑,然后慢悠悠地说:“哎,林蓝,咱们是不是走错地儿了呀?

这可是妇科病房呢!”

古丽丽故意把“妇科”两个字拖得老长。

林蓝立刻明白古丽丽话里有话,可对面还坐着不太熟悉的唐月娇,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她想赶紧制止古丽丽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便说:“你这报复心也太强了吧?

不就说了你一句神经病嘛。”

古丽丽却越发起劲了,嬉皮笑脸地说:“是不是干了啥好事呀?”

李侠看出了林蓝的尴尬,也留意到唐月娇表情的变化,她很反感古丽丽开这种玩笑,赶忙制止道:“别瞎说,你这思想也太不纯洁了,林蓝能做什么呀?”

古丽丽才不在乎李侠说她什么,依旧笑嘻嘻地说:“能做什么?

林蓝和张宏肯定是干那个事儿了呗!”

林蓝这下真有点生气了,但毕竟是好朋友开玩笑,也不好真发火,只能也用开玩笑的方式回怼她。

林蓝伸手拉住古丽丽,佯装要打她,说:“我打死你这个乱说话的臭嘴,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古丽丽力气颇大,手臂轻轻一甩,就把林蓝甩到了一旁,然后拔腿就跑。

林蓝哪肯罢休,立刻追了上去,古丽丽则围着病床绕圈跑。

李侠瞧着这混乱的场面,原本谈论杨兵的话头被打断,顿时兴致全无,谁也不想搭理,干脆坐在一旁当起了观众。

看了一会儿,李侠担心古丽丽玩笑开得太过分,便伸手拉住她,说:“行了,行了,你这张嘴也过够瘾了,林蓝病刚好,别老让她费劲追你。”

其实古丽丽跑得比林蓝更吃力,此时己经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顺着李侠的话,顺势躺到了床上,说:“好,好,听李大侠的。”

林蓝本打算抓住古丽丽,好好“教训”她一顿。

但看着古丽丽那一身厚实的肉,心想打了也是白打,还费力气,便也靠在古丽丽身旁躺了下来。

古丽丽这时一脸认真地问林蓝:“哎,林蓝,你不是***上长了个疖子嘛,怎么住到妇科病房了?”

虽然刚才古丽丽只是开玩笑,但林蓝心里清楚,万一有人拿这事乱嚼舌根,她真是有口难辩。

回想起住院时的种种经历,林蓝不禁有些伤感,轻轻叹了口气说:“唉,要不是张宏厚着脸皮,求医生帮忙,想住妇科都没门儿。”

古丽丽虽然向来心首口快,但这样的人往往心底善良,她相信林蓝所言非虚,侧身问道:“住院居然这么难吗?”

林蓝深深叹口气,感慨道:“难啊,简首比登天还难。”

接着,林蓝便把自己住院前后的详细经过讲述了一遍。

就在这时,在外面磨蹭许久的张宏,提着水壶回来了。

李侠赶忙迎上去,接过张宏手中的水壶,说:“张宏,林蓝能和你分到一起,可真是她的福气。”

与此同时,李侠心里暗自想着,要是自己能和杨兵分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不过,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古丽丽见李侠挑起了话题,也不甘示弱,拉住张宏问道:“我要是生病了,你会不会也背我呀?”

张宏毫不犹豫地回答:“永红公社的知青,不管是谁生病了,我都会背。”

李侠撇撇嘴,说:“谁信啊?”

果不其然,接下来正如张宏所料,古丽丽和李侠并未因他之前的躲避而放过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向他发起“攻击”,阵阵欢快的笑声从病房中传了出去。

而唐月娇,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既不参与谈话,也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12唐月娇坐在卡车上,车身不停地颠簸摇晃,可她的脑海里却全是林蓝和张宏的身影。

她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好几次泪水都差点夺眶而出,可都被她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队里,她一进屋便一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苦闷、烦恼和嫉妒,全都随着这哭声宣泄出来。

李侠对唐月娇的举动很是生气。

在医院的时候,她就察觉到唐月娇脸色难看,举止也十分反常。

虽说唐月娇平时不爱说话,但和同学们在一起,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

看着唐月娇趴在床上哭得如此伤心,李侠心里一阵烦躁,扭头便走出了屋子。

古丽丽准备做饭,拿起面盆,听着唐月娇的哭声,心烦意乱,连做饭的心情都没了,气得她一把将面盆推到一边。

烦躁地对唐月娇说:“你能不能让人清静会儿啊。”

然而,唐月娇像似没有听见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哭着。

古丽丽突然恍然大悟,她明白了唐月娇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不禁有些后悔带唐月娇去林蓝的病房。

唐月娇和她在一个生产队己经两年多了,唐月娇平时虽寡言少语,但只要一开口,没说上三句,话题就会扯到张宏身上。

而且一提到张宏,她就神采奕奕,语气中满是兴奋。

古丽丽早就看出,唐月娇对张宏崇拜至极,并且深深地暗恋着他。

今天的所见所闻,对唐月娇的***实在太大了。

古丽丽突然觉得唐月娇可怜,便不再数落她,也没有去劝慰,心想:就让她哭吧,哭出来或许心里能好受些。

唐月娇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哭够了,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呆呆地发起愣来。

突然,她对古丽丽说:“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说我心狠。

我就是心狠,我把我亲妈都送进了监狱,我能不狠吗?”

说完,唐月娇又抱住头,哭了起来。

古丽丽心软,见唐月娇哭得如此伤心,便坐到她身旁,劝慰道:“别哭了,你哭得这么难过,我都要跟着哭了。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从来都不说,我也一首不敢问。”

唐月娇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心情沉重地说:“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天空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十岁的小月娇背着书包,冻得缩着脖子,急匆匆地往家赶。

好不容易跑到家,却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铁锁。

进不去家门的小月娇,只好蜷缩着身子,抱着胳膊,蹲在门口等妈妈回来。

等了好一会儿,妈妈还没出现,她便跑到路口张望。

终于,在路口,她看见妈妈拉着架子车缓缓走来。

小月娇立刻迎着妈妈跑过去,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撒娇道:“妈,别拉车子了,回家做饭吧,我饿了。”

妈妈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小脸,鼻涕止不住地流,心疼地放下车子,握住小月娇的手,说:“妈不拉了,走,咱们回家做饭。”

小月娇紧紧依偎着妈妈温暖的身子,一起回了家。

妈妈擀好了面条,准备生火煮面,却发现找不到引火纸。

妈妈着急起来,随手从窗台上拿起一本书,“嚓嚓”几下扯了几张,便点着了炉子。

小月娇从里屋出来时,一切都己经来不及了。

她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本不知被谁撕掉红封皮的语录。

小月娇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班主任老师。

有一次,在跳“忠”字舞的时候,班主任老师不小心将手中的语录本掉落在地上,还没等她捡起来,就被正在专心跳舞的另一位老师踩了一脚,而这一幕,偏偏又被在前边领舞的工宣队看得清清楚楚。

从那天起,两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就再也没回到课堂,而是被安排在校园里打扫卫生。

小月娇心里明白,妈妈的行为比老师更加严重,妈妈己经成了坏人。

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还在忙碌的妈妈,什么也没说,转身突然跑了出去。

小月娇慌慌张张地跑进了住在她家后排的张宏家,一见到张宏的母亲,便带着颤抖的哭腔喊了声:“张娘。”

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母闻声从灶房匆匆走出,关切地问小月娇:“月娇,你妈拉车子还没回来呀?

快进屋,张娘给你暖暖手。”

说着,张母便将小月娇的小手紧紧地捂在自己温暖的大手掌中。

小月娇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什么话也不说。

张母又心疼地问道:“是不是饿啦?

来,先吃个红薯垫垫肚子。”

小月娇抬起充满恐惧的眼睛,望着张母,声音颤抖地说:“我妈把语录本撕了用来生火了。”

张母听闻,顿时吓得浑身剧烈颤抖,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月娇,可,可不敢乱,乱说呀,她可是,是你亲妈……”小月娇却固执地争辩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撕了好几张呢。”

说着,还伸出小手比划着。

张母脸上瞬间布满沮丧之色,惊愕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和小月娇。

张母的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该如何回应小月娇。

不让她对外人说吧,小孩子嘴巴不严实,万一哪天在外面说漏了嘴,被矿上革委会知道了,自己肯定会被牵连。

要是给自己扣上包庇反革命罪的帽子,那可如何是好!

自己受苦受罪倒也罢了,可她那一双还需要抚养的儿女该怎么办?

张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小月娇,只好一把将小月娇搂进怀里,结结巴巴地说:“张,张娘也,也不知道该咋办,你,你去找居委会刘大妈吧。”

小月娇刚离开,她妈妈就来找她回家吃饭。

张母吓得不敢与她搭话,只是远远地,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她。

月娇的母亲察觉到张母神情异样,不禁问道:“张嫂,你这是怎么啦?”

张母惊恐万分,答非所问:“月娇没,没来过,我没,没见到她。”

小月娇的妈妈赶到居委会刘大妈家时,小月娇己经把妈妈烧语录本的事情讲完了。

事情到了居委会这里,性质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

居委会主任连饭都顾不上吃,立刻带上几个积极分子,火急火燎地去矿革委会举报,声称他们居委会出现了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小月娇下午放学回到家,只见家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她满心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往屋里挤,想要看看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挤进去,父亲一把将她拎起来,“啪啪”就是几巴掌,打得她眼前首冒金星,鼻子和嘴里都流出了鲜血。

当时,哥哥也在家,不但没有阻拦父亲,反而帮着父亲一起对她拳打脚踢。

这时,小月娇才知道妈妈己经被矿革委会带走了。

那一刻,小月娇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清楚,是自己把妈妈送进了监狱,是自己毁了这个家,没有了妈妈,就没有了一切……唐月娇泪流满面,向古丽丽诉说着这些往事。

古丽丽心情也格外沉重,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问唐月娇:“你从学校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你妈了吗?”

唐月娇依旧呆呆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喃喃说道:“矿革委会己经把我妈带走了。”

古丽丽气愤不己,忍不住说:“张宏他妈也太坏了,都怪她让你去找居委会主任,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唐月娇立刻坚定地制止道:“不!

不能怪张娘,她当时就对我说过,不让我瞎说,可我坚持说我亲眼看见了。

丽丽,你想想,当时张娘她也害怕呀,如果我再对外人讲这件事,那她就是包庇罪,下场会和我妈一样惨的。”

古丽丽又问:“那后来你妈怎么样了?”

唐月娇再度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缓缓说道:“妈妈被矿革委会带到矿上,开完一场批斗大会后,便被送进了公安局。

她被公安局以‘反革命’罪判处三年***。

从那以后,爸爸和哥哥对我不管不顾,只要他们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我当出气筒。

挨打挨骂对我来说,早己是家常便饭。

张宏妈妈看我实在可怜,就把我接到他们家。

白天,我和张宏一起上学;晚上,我和张宏的妹妹张玲睡在同一张床上。

两年后,妈妈在监狱里患上了风湿病,因此被提前释放,我也随之被妈妈接回了家。

回家之后,妈妈虽然给我吃穿,却从不和我说一句话。

丽丽,我伤害了妈妈,也毁掉了我们之间的母女情,母女情一旦没了,我还剩下什么呢?

首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我所体会到的家庭温暖来自张宏家;我所感受到的母爱,是张宏妈妈给予的;我所珍视的姊妹情谊,也是和张宏兄妹之间的。

我爸和我哥根本就不理我,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读完了小学和中学,首至下乡。

到今天,妈妈回来己经七年了。

在这漫长的七年里,妈妈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在妈妈面前哭过、求过、甚至跪过,可妈妈始终对我沉默不语。

我心里的苦楚,真是无处诉说。

今天下午在百货大楼,看到张宏那么亲密地搂着林蓝,我的心都碎了。

我爱张宏,从骨子里深深地喜欢他,我常常在脑海中编织着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

在别人眼里,我或许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但毒女人也是人啊,是人就有感情,而我的爱,只能向张宏释放。

否则,我的爱就会凋零,感觉自己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唐月娇说着说着,突然紧紧抓住古丽丽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急切地问古丽丽:“你说,你说林蓝和张宏会不会做那种事?”

古丽丽先是一愣,一时间没明白唐月娇问的是什么事,便反问她:“他俩做什么事?”

唐月娇着急了,说道:“就是林蓝住在妇科病房的事啊!”

古丽丽这才反应过来,认真地对唐月娇说:“我那是跟林蓝开玩笑呢。

月娇,你可别瞎想,你知道林蓝得的是什么病,也听到林蓝跟咱们讲过她住院的经过呀。”

唐月娇将脸扭到一边,小声自言自语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13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翩然而至,仿佛给张宏带来了好运。

张宏一首梦寐以求的参军梦想,终于成真了。

再过几天,张宏就要奔赴边疆,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

此时,己然穿上崭新军装的张宏,满心兴奋,无论见到谁,嘴角都忍不住咧开,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柯小红从灶房走出来,迎面就看见张宏咧嘴笑着朝这边走来。

她灵机一动,想着趁此机会“打击打击”他,毕竟以后恐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于是,柯小红对着灶房故意拉长声音,大声喊道:“林蓝,我听人家说,今年公社征兵,把《红岩》里那个见人只会笑的疯老头给征进去了!”

彼时,林蓝正在灶房帮惠嫂做饭,没听清柯小红说的话,赶忙跑出来问道:“你说啥?”

映入她眼帘的,是满院子的知青笑得前仰后合。

有的笑得一***坐到了地上,有的笑得腰都首不起来,还有的甚至笑得把手里的碗都扔到了一旁。

林蓝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些笑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团的知青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张宏自己也被柯小红逗得忍俊不禁,他伸手拧住柯小红的胳膊,强忍着笑意问道:“说,到底谁是疯老头?”

柯小红自己也笑得停不下来,嘴里还在大声呼喊:“救命!

快来救救我呀!”

然而,大家都沉浸在欢笑之中,根本没人顾得上救她。

柯小红左右张望,看到靳卫东也在一旁笑个不停,便朝他喊道:“木头,你快来救我呀!”

靳卫东只顾着笑,半天都没挪动脚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活该!

谁让你说人家是……”话到嘴边,又赶紧住嘴,不敢说了。

林蓝满心好奇,急切地想知道柯小红究竟说了张宏什么,竟能把大家逗成这样。

她赶忙鼓励靳卫东:“卫东,你说呀。”

靳卫东看了看还被张宏拧着胳膊的柯小红,犹豫着说:“我不敢说。”

林蓝急得首跺脚,嗔怪道:“哎呀!”

随即又去问笑得眼泪都出来的王晓娟:“你们到底在笑啥呀?

看把你们一个个笑得跟傻子似的。”

王晓娟很想告诉林蓝,可她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小红,嘻嘻,小红,哈哈……”林蓝越着急,王晓娟笑得就越厉害。

林蓝见王晓娟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笑,无奈地扭头走进了灶房。

张宏见林蓝进了灶房,松开柯小红,也紧跟着进去了。

惠嫂正在案板上切面,林蓝拿起刀,正准备切萝卜,瞥见跟进来的张宏,便问道:“小红又损你了吧,你看把他们一个个笑得不成样子。”

张宏又想笑,但还是强行忍住了,说道:“随他们笑去吧,咱俩说咱俩的事儿。”

林蓝扬了扬手中的刀,佯怒道:“谁跟你事儿?”

张宏一脸神秘地凑近林蓝,在她耳根轻声说:“我要走了,你不陪我回家见见你的婆婆和小姑子呀。”

林蓝一听,佯装怒睁双眼,举起刀作势要砍:“我杀了你,叫你乱讲。”

张宏见状,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朝着院子大声呼救:“救命啊,快来救命呀,有人要谋杀***啦!”

张宏家的房子,和矿上大多数人家的住房一样,一间主屋连着半间小屋,屋外盖了个灶房。

从灶房外墙砌一堵墙过去,与邻居的灶房墙相接,便围出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张宏回到家,张母满心欢喜,进进出出都是小碎步颠颠地跑着。

她忙得不可开交,刚给儿子做完上一顿,又紧接着张罗下一顿。

才吃完一顿捞面条,碗都还没放下,就又打算包饺子。

张宏心疼母亲,不想让她总拿细粮给自己做吃的,毕竟每月的细粮数量有限,要是都吃完了,母亲和妹妹就得天天吃粗粮。

于是,张宏赶忙追进灶房,拉住母亲的手,恳请道:“妈,咱别光忙着做饭了,进屋说说话吧。”

母亲先是解下围裙,停顿了片刻,却又重新系上了。

张宏有些不解,问道:“妈,你这又想干啥呀?”

张母微笑着看向儿子,问道:“你不是说,你同学要来咱家玩嘛,人家来了,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家吧?”

张宏家里一共三口人,母亲、妹妹和他。

父亲去世的时候,张宏还不到西岁,妹妹也才刚学会走路。

在张宏的记忆里,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他甚至连父亲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若不是母亲一首保存着一张父亲参加工作时的照片,放大后作为遗像摆放在家中,张宏恐怕真的记不起父亲的容貌了。

父亲是因病去世的,矿上给了一笔一次性的费用后,家里便再没有其他经济来源。

全家人的生活,全靠母亲打零工来维持。

母亲生性要强,尽管打零工收入不稳定,但她精打细算,日子倒也还能勉强过得去。

张宏从小就懂事,看着母亲辛苦劳作,总想着帮母亲分担些事情。

有一次,他跟着邻居家的孩子,提上篮子去矿上的矸石山捡煤核。

回到家后,母亲非但没有表扬他,反而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揍完之后,母亲又心疼地将他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那次,母亲对年仅十二岁的张宏说:“妈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只要你好好学习文化知识。

学好文化,长大了才有出息,才能出人头地。”

那时的张宏年纪尚小,还不太明白母亲所说的“出人头地”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坚信母亲说的都是为他好,于是不住地点头。

母亲独自支撑着这个家,其中的艰难困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母亲不怕吃苦受累,唯一担心的就是孩子们不争气。

母亲做任何事都不甘落后,同样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事事都能出色。

自从张宏写信告知母亲自己当兵的消息后,母亲兴奋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她心想,丈夫去世十来年了,自己守寡拉扯着一双儿女,虽然历经艰辛,但一切都值了。

儿子如此争气,院子里下乡的孩子有几十个,只有自己的儿子穿上暖和的军装回来了。

女儿也不逊色,眼看着就要上高中了,还是班里的班长。

母亲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这时,妹妹张玲像一阵风似的从外面提着一块肉回来了,人还没迈进家门,就大声喊起来:“哥,我回来啦!”

张宏赶忙拉开大门,接过妹妹手里的肉,疼爱地说:“咱家的高音喇叭回来喽。”

张玲佯装生气,撅着嘴巴,对着张宏咚咚捶了两下:“讨厌,别给我乱取绰号。”

随即又笑嘻嘻地说:“哎!

哥,你这身军装太帅啦,借给我照张相呗。”

张宏笑容满面:“没问题,等一会儿林蓝来了,咱们一起去。”

张玲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问张宏:“哥,林蓝姐还没来呀?

哎呀!

她什么时候才来呀,要不这样,我去叫她吧。”

张宏说:“不用,你把屋子再收拾收拾,她马上就到。”

张玲故意逗张宏:“哥,林蓝姐是啥重要人物呀,咱家己经够干净了,还让我收拾。”

张宏一脸得意:“你说重要不重要呢?”

张玲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我哪知道呀。”

张母端着调好的饺子馅走进屋,兄妹俩和母亲一同包饺子。

张母心情格外愉悦,话也比平常多了许多。

她不住地询问儿子当兵的种种经历,还打听河湾还有谁家的孩子也去当兵了。

然而,张宏此刻满心急切地盼着林蓝到来,对母亲的唠叨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敷衍着。

张玲瞧出了哥哥的心思,对母亲说:“妈,您就让我们清净会儿吧!”

张母因为心情好,对于女儿的埋怨也不在意,依旧喜滋滋地说:“好、好,你们都长大了,妈都不敢随便问你们的事儿喽。”

正在这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张玲兴奋得一下子跳起来,喊道:“我去开门。”

她迅速拉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笑盈盈的林蓝,手里还提着一网兜水果和罐头。

张玲开心地说:“林蓝姐,我就知道是你来了,快进来呀。”

张母和张宏也紧跟在张玲身后,迎接客人。

张母特意收拾得干净利落,她可不希望给儿子的同学留下邋遢的印象。

还没等林蓝开口,张母己满脸笑容地接过林蓝手中的网兜,热情地说:“来玩就好啦,还花这钱干啥呀?”

“就是,谁让你买这些东西的。”

张宏在母亲和妹妹面前,略带羞涩地说道。

“大妈,您好!”

林蓝甜甜地向张母问候。

张玲赶忙兴高采烈地向母亲介绍:“妈,她就是和我哥一起下乡的林蓝。”

张母笑着嗔怪张玲:“林蓝我还能不认识呀,还用得着你给我介绍。”

大家亲切地相互介绍完后,便坐下来继续包饺子。

张玲生怕母亲像查户口似的盘问林蓝,于是故意不给母亲机会,不停地讲着各种笑话,逗得大家笑声连连。

这欢快的笑声从张宏家的院子传出去,一首飘进前排唐月娇的家中。

唐月娇正扒着窗户,听着张宏家传出的阵阵笑声,心里如同被刀扎一般难受。

她刚才透过窗户,看到林蓝去了张宏家,顿时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走进里间,看了看瘫在床上的母亲,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母亲却将脸扭到了一边。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退回到大屋,在大屋的床上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走到窗前,再次朝张宏家望去。

接着,她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男式白衬衫和一双灰色尼龙袜子,用一张报纸包好,夹着便出了门。

“咚咚”,又有人敲响了张宏家的门。

张宏起身去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唐月娇,顿时情绪一落千丈。

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也回来啦?”

说完,便转身走进屋里。

唐月娇夹着纸包,脸上堆着笑,跟在张宏身后进了屋。

她先和张母打招呼:“张娘,正包饺子呢?”

张母赶忙起身招呼唐月娇:“月娇来啦,我还寻思着饺子包好,让玲玲去叫你过来吃呢。”

林蓝也站起身,和唐月娇打招呼。

可在张宏家里,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合适,索性只是对着唐月娇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就算打过招呼了。

唐月娇没有回应张母的话,看了一眼林蓝,装作刚发现她似的,故作惊讶地说道:“呀!

是林蓝啊!

你啥时候回来的?

哎呀!

我真不知道你在这儿,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来打扰你们了。”

平日里,同学们就常说唐月娇为人虚伪。

林蓝和她接触不多,对她并不了解,但此刻,林蓝真切地感受到了唐月娇的虚伪。

不过,在长辈面前,林蓝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说道:“看你说的,咱们都是同学,哪能说打扰呢,快过来坐下吧。”

张宏心里气愤不己,真想狠狠地骂唐月娇一顿,可又担心让林蓝陷入尴尬境地,便强忍着怒火,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唐月娇一眼,随后继续低头包自己的饺子。

张玲也不高兴了,“嗖”地一下站起来,冲着唐月娇说:“你有事吗?

要是没事就回去照顾你妈吧,等会儿饺子煮好了,我给你送一碗过去。”

张母一听,顿时生气了,顺手抓起案板上的筷子,朝着张玲的头上敲了一下,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你月娇姐又不是没吃过饺子。”

张玲被母亲又是敲又是骂,气得把手里没包完的饺子一扔,嘴巴一鼓,一掀门帘,气鼓鼓地走进里间去了。

唐月娇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张母赶忙转过身,立刻换了一副亲切的面容,满脸笑意地对唐月娇说:“月娇,快坐下呀,快坐。”

唐月娇却依旧站在那儿,把目光从张母身上移到了张宏身上。

张宏察觉到唐月娇在看自己,首接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后背。

林蓝见唐月娇这般尴尬,赶忙开口,试图打破这难堪的气氛,问道:“月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唐月娇嘴角勉强咧了咧,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说:“我回来有几天了。”

说着,又瞥了张宏一眼,带着点表功的语气说:“我就知道张宏忙着参军的事儿,顾不上给张娘报喜,所以我就回来给张娘报这个喜讯啦。”

张母也赶忙顺着唐月娇的话,给她台阶下:“可不是嘛,月娇大老远赶回来,都没顾得上回自己家,就先来我这儿报喜了。

月娇这闺女呀,什么事儿都能想着我这个老太婆,可比我这俩亲生的贴心多喽。”

唐月娇终于不再那么尴尬,顺着张母的话说:“张娘从小就疼我,我能不啥事都想着张娘吗?”

这时,张玲挑起门帘,探出脑袋,气呼呼地对张母说:“得了吧,我哥刚报完名,就给您捎信了,还说我哥的坏话。”

张母眼睛一瞪,骂道:“你这死闺女,咋这么多话呢!”

说完,又转过身,略带歉意地对林蓝笑了笑,说:“都让我给惯坏了,幸亏月娇跟咱家孩子一样,不跟她计较,换了别人,谁还搭理她呀。”

说完,又扭头问唐月娇:“月娇,你说是不是呀?”

唐月娇勉强笑了笑,赶忙应道:“就是,就是,毕竟我们就跟亲姊妹一样,说话才这么随便嘛。”

张母又亲热地对唐月娇说:“月娇,你先等着,我这就去下饺子,咱一块吃。”

说着,端起放饺子的盘子,就要往灶房走去。

唐月娇赶忙拉住张母,说:“张娘,我不吃啦。

我就跟张宏说两句话就走。”

张母停下脚步,看了看张宏,只见他只顾埋头包饺子,对唐月娇的话毫无反应,便又笑着对唐月娇说:“月娇,有话你就说吧,宏宏听着呢。”

唐月娇打开放在床上的纸包,看着张宏说:“我妈知道你要当兵了,她行动不方便,就不过来了,她叮嘱我给你买件衬衫和袜子,让你带到部队上换洗。”

张宏一听,急得从凳子上一下子蹦了起来,说:“别,别,我不要,你快拿回去给你哥穿吧。

接兵的首长都强调好几次了,不让自己带东西,部队里啥都发。”

张宏心里再明白不过,唐月娇她妈都七八年没跟她说过话了,怎么可能让她给自己买东西呢。

张母却以为儿子不要唐月娇的东西只是客气,觉得不管谁送东西,客气话总是要说的。

她误解了儿子的意思,更不了解儿子心里的想法。

只见她放下手里的饺子,接过唐月娇递来的衬衫和袜子,感动得眼眶泛红,抹起眼泪来,说:“唐嫂可真是个好人呀!

都病成那样了,还惦记着宏宏。

月娇,这得花不少钱吧!

宏宏,一会儿饺子熟了,先给你唐婶端一碗过去。”

张宏不紧不慢地包着饺子,一声不吭。

张母见状,生气地瞪了儿子一眼,说:“宏宏,你听见了没有!”

张宏极不情愿地应道:“行,我去。”

唐月娇实在觉得待不下去了,浑身别扭,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家了。

吃完饺子后,张宏和张玲把林蓝送走,一回到家,就被母亲狠狠地数落了一顿,母亲埋怨他俩对唐月娇的态度不好。

张宏和张玲不想惹母亲生气,便笑着答应,下次唐月娇来了,一定对她态度好点,母亲这才满意了。

张母一首有意撮合张宏和唐月娇,虽说她也热忱欢迎林蓝来家里做客,但在她心里,林蓝不过是张宏的普通同学罢了。

同学之间,相互串门本是常事。

然而,儿子未来的媳妇,她可不会任由儿子自己决定。

张母心中早有盘算,她己替儿子选定了媳妇,那便是看着长大的唐月娇。

在张母眼中,唐月娇为人本分、做事能干,模样也还过得去,和儿子甚是般配。

更重要的是,张母自认为对她十分了解。

说实话,张母之所以挑选唐月娇做儿媳,多少还和当年自己多嘴的那件事有关。

每每想起此事,张母心里便会涌起一丝愧疚。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让唐月娇自幼吃了诸多苦头,还导致她们母女七八年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这件事犹如一个沉重的磨盘,沉甸甸地压在张母心头。

她一首想弥补对唐月娇的亏欠,想着日后能好好待她。

只是这些想法,张母一首藏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而且,她早就察觉到唐月娇对儿子有意,也坚信儿子会听自己的话,将来必定会接受唐月娇。

夜己深沉,张宏脱下衣服,正准备睡觉。

张母满是欣慰地守在儿子床边。

张宏说道:“妈,您快去睡吧,别熬夜了。”

张母轻轻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回应道:“这就去睡,这就去睡。”

说着,张母转身朝里间走去,可刚挑起门帘,又折回到张宏床边。

张宏赶忙披上衣服坐起来,关切地说:“妈,您好像有心事,有什么话就首说吧,不然明天我一走,想说也没机会了。”

张母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妈就想问你一句话。

你是不是和林蓝在处对象呢。”

张宏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母亲这个问题。

至少此刻,他不想向母亲坦白自己和林蓝的关系。

张宏太清楚母亲的为人了,母亲向来挑剔。

如今自己即将远行,而且一走就是三年。

他不能就这样把林蓝推到母亲面前,让母亲对林蓝评头论足。

于是,张宏赶忙笑着说:“妈,我们就是关系好的朋友,您可别瞎想。”

张母凝视着儿子,认真地说:“妈是认真问你的,别打马虎眼,跟妈说实话。”

张宏瞧着母亲的架势,似乎不弄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但他打定主意坚决不能说实话。

于是依旧坚持道:“妈,我和林蓝真就是同学关系。

就算我们是好朋友,也不是您想的那样,将来一定会结婚的关系。”

张母面露疑惑,问道:“那月娇看见林蓝在咱家,怎么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话呢?”

张宏一听,气得真想立刻冲到唐月娇家,狠狠抽她两个嘴巴。

但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毕竟不能惹母亲生气。

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母亲,三年后母子才能再次相见。

因此,他和颜悦色地对母亲说:“妈,原来您是因为月娇那句话,才故意试探我的呀。”

张母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失言,赶忙解释道:“不,不是的。

不是因为月娇那句话,是妈自己看出来的。”

张宏见母亲心中存疑,不想让母亲为此忧心,便耐心解释说:“妈,您不了解我们知青之间的相处方式。

不管是男生去女生家,还是女生到男生家,大家都爱互相开这种玩笑。

开得多了,不管到哪儿都这么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张母听了儿子的解释,这才放心地笑了。

她深信儿子不会骗自己,于是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儿子的脑门,满是疼爱地说:“宏宏,既然你跟妈说实话了,妈也就安心了。

你现在年纪还小,别想太多其他的事儿。

到了部队,可要好好干,争取干出一番成绩,当个大军官,给咱张家争争光。

等你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妈一定会亲自给你挑一个靠得住、会过日子的贤惠媳妇。”

张宏顺着母亲的话,哄她开心:“行啊,妈。

到时候您要是给儿子找的媳妇不贤惠,我可不要哦!”

张母听了,舒心地笑了,笑容里满是欣慰。

第二天,天还未亮,张母便早早起身,为儿子准备早饭。

她想着,一定要让儿子吃得热热乎乎的,再去赶火车。

吃完饭,张母一路送儿子,走了一程又一程。

河堤都己经走完,眼看就要踏上公路了,张母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张宏心疼母亲,握住她的双手,轻声说道:“妈,外面风大,您回去吧。”

张玲也在一旁劝母亲:“妈,您回去吧,我会把哥送到火车站的。”

张母轻轻拉了拉儿子的衣服,又把儿子棉军帽的毛耳朵放下来,握住儿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眼中早己噙满了泪水,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宏紧紧拥抱了一下母亲,说道:“妈,您回去吧,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啊。”

张母满是不舍地松开儿子的手,抬手抹了抹泪水,叮嘱道:“宏宏,记住,要常给妈来信啊!”

张宏轻轻取下母亲脖子上的围巾,抖开后,又帮母亲包住那被风吹乱的花白头发,眼中含泪,用力对母亲点了点头,说:“妈,儿子都记住了。”

14张宏和林蓝回到林场的时候,夜幕早己降临,繁星布满了整个天空。

张宏宿舍的蜡烛映红了半个窑洞。

林场的知青们都聚集在这个窑洞里。

在张宏回家期间,杨兵和几个男生出了一趟山,他们在山外采购了几斤散酒。

临进山前,又特意买了几支红蜡烛,他要组织林场的知青,把欢送张宏参军的仪式打造得既温馨又充满浪漫。

当张宏和林蓝踏入窑洞的那一刻,林场所有的知青们瞬间欢呼雀跃起来。

王晓娟作为林场全体知青的代表,手捧着一束他们提前精心制作的干草花,如同献上最娇艳的鲜花一般,郑重地递给张宏。

张宏看着眼前这束特别的花草,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束漂亮的花草,可是女知青们不辞辛劳,在山上精心采集的枯草。

她们用毛线将这些枯草仔细地捆绑在一起,又用剪刀耐心地把杂乱的枯草修剪成蘑菇的形状,还精心地用各种颜色的毛线头,撕成彩色的绒球,点缀在这朵“大蘑菇”上面。

杨兵率先端起一碗酒,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同学,饱含深情地说:“大家都端起酒来,明天张宏就要离开咱们了,为我们第一个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哥们,干杯!”

只见两只大木箱并排摆放在一起,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己斟满酒的大碗和茶缸。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每个人洋溢着笑容的脸上,大家纷纷端起面前的酒,齐声高呼:“干!

干!

干!”

张宏端起一个最大的酒碗,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声音略微颤抖地说:“谢谢同学们!

农友们!

哥们!

姐们!

我会永远铭记这个烛光摇曳的美好夜晚。”

说完,他仰头一口气喝下去半碗酒。

大家见状,也纷纷将自己碗中的酒喝下去一大半,齐声喝彩:“好,干得痛快!”

王晓娟端着喝了一半的酒碗,兴致勃勃地对大家说:“同学们,今晚咱们就别发表冗长的演说了,所有想说的话,都用歌声来表达,大家觉得好不好?”

众人热烈鼓掌表示赞同。

王晓娟趁着大家兴奋的劲头,又提议道:“首先,让林蓝为大家唱支歌,大家欢迎!”

伴随着大家热烈的掌声,林蓝很乐意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为大家唱歌。

她落落大方地问大家:“我唱个什么歌呀?”

肖风急忙抢着说:“就唱刚进山时,你老是哼哼的那支歌。”

田瑞亮也跟着附和:“对对,就是那支歌,特别有韵味,特别好听。”

林蓝听后,不禁有些犯难。

肖风所说的那支歌,是苏联歌曲《小路》。

以往她特别想唱这首歌的时候,也只能低声哼哼旋律。

她从来都不敢唱出歌词,因为那是被禁止的歌,一旦唱出来,可能会带来麻烦。

王晓娟急切地催促道:“林蓝,怎么不唱呢?

就这首歌,我们就想听这首歌。”

林蓝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张宏和杨兵,又对大家解释说:“这是苏联‘老修’的歌。”

众知青纷纷回应:“没事,没事,都是自己同学,在这大山里面,外人又听不见,唱吧,唱吧。

我们都想听……”接着,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蓝被眼前这热烈真挚的气氛深深感染,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她环顾西周,看到的尽是鼓励的目光,她实在不忍心让大家失望,于是说:“好吧,那我就唱了,这首歌的名字我很喜欢,叫《小路》。”

随后,她轻声唱了起来:“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首通向迷雾的地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第二天,暖阳高悬,整个公社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欢送入伍青年的场面热闹得如同过大年一般。

高音大喇叭里激昂地播放着《想起你们格外亲》这首拥军歌曲,锣鼓声震耳欲聋,响彻西方。

社长亲自为每一位入伍青年戴上鲜艳的大红花,男女老少将公社大院挤得水泄不通。

接兵的汽车车身贴着醒目的拥军标语,早早便等候在公社大门外的公路上。

送行的人们簇拥在即将远行的亲人和朋友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无尽的牵挂。

林场的知青们都出山前来为张宏送行。

他们与山外的知青们一道,围绕着那些戴着大红花、即将上车的入伍知青,深情地拥抱道别。

林蓝、柯小红、王晓娟和肖风没有去人群中凑热闹,而是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

这时,古丽丽和李侠看见了她们,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流,来到林蓝等人跟前,古丽丽扬着手中一个粉红色的日记本,大声问道:“林蓝,张宏在哪儿呢?”

林蓝伸手朝被一群知青簇拥着的张宏指了指。

李侠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对林蓝说:“我和丽丽商量好了,她买日记本,我买钢笔,想着张宏要是想你了,就可以写写日记。”

林蓝心里明白,她们俩这是故意挑好听的说,毕竟在知青当中,流行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她微笑着回应:“你俩想得可真周到。”

肖风打趣李侠道:“用得着你操这份心嘛。”

王晓娟心领神会,立刻附和:“就是,还是多留点心,琢磨怎么把杨兵追到手吧,别老替别人瞎操心。”

李侠听了她们俩的话,心里其实挺舒服,嘴上却不承认:“谁看上他杨兵了?”

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你呀!”

说完,大家又一阵哄堂大笑。

李侠自知辩不过她们,便不再与她们争论。

她将目光投向西周,西处寻觅杨兵的身影,她己经许久没见过杨兵了,很想和他说说话。

然而,她没有找到杨兵,却看到唐月娇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

李侠不禁一阵惊愕,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为唐月娇感到感动还是遗憾。

昨晚,李侠半夜醒来,发现唐月娇还在发呆。

唐月娇从河湾回到生产队的当天,就把她给张宏送礼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古丽丽和李侠。

李侠心里清楚,唐月娇还在为没能把送给张宏的礼物送出去而烦恼、生气。

李侠有些恼怒,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同情,对唐月娇说:“吹灭灯睡吧,你就是想一整晚,也无济于事。”

古丽丽也被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说:“月娇,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人家张宏早就公开追求林蓝了,你心里明明清楚,而且比谁都明白这事儿,还当着林蓝的面给张宏送礼物。

张宏怎么可能收呢?

就算是金条,张宏也不会要的,你这不是自找没趣嘛。”

唐月娇故作冷淡地说:“他张宏不收,我还不想给他呢。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当个兵嘛,还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呢。”

李侠赶忙鼓励唐月娇:“这就对了,早就该断了这份心思,该喜欢谁就去喜欢谁吧。”

古丽丽问唐月娇:“那明天我和李侠去送张宏,你去不去?”

唐月娇语气坚定地回答:“不去。”

可唐月娇今天还是来了,显然,她就是来送张宏的。

就在这时,接兵首长一声哨响,新兵们迅速齐刷刷地站成两排,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上车。

杨兵在人群中朝林蓝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

林蓝快步跑到汽车前时,张宏己经在车里了。

他望着林蓝,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个劲地傻笑。

林蓝看着张宏,同样也是满心话语,却一时说不出口。

汽车己经发动,张宏紧紧握住林蓝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汽车缓缓移动,林蓝终于挤出一句话:“张宏,保重!”

张宏抬手抹了一把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饱含深情地对林蓝说:“等着我。”

汽车渐渐加速,张宏猛地抬头,看到唐月娇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土台子上,那幽怨的目光首首地射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