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官的马蹄声消失在荒野尽头,带走的不仅是尘土,更是黑鸦领最后一丝虚幻的希望。
沉重的死寂笼罩着村庄,比黎明前的黑暗更令人窒息。
压抑的哭泣声从角落传来,那是绝望的悲鸣。
罗兰弯腰,用没受伤的左手捡起那张冰冷的卷轴。
羊皮纸粗糙的触感,上面鲜红的火漆印章如同凝固的血液,刺得他眼睛生疼。
五百金币!
三十天!
这根本不是要求,是处决令!
“大人……” 巴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就算是把整个黑鸦领拆了卖,也凑不出一个零头。
而且……没有人会买‘诅咒之地’的一草一木。”
罗兰没有回答。
他攥紧了卷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冰冷的愤怒和荒谬感在胸腔里燃烧。
前世他为了几千块加班费熬到猝死,现在穿越了,开局就要面对五百金币的买命钱?
这操蛋的世界!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
领民们麻木、恐惧、绝望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缩在墙角,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激,但更多的还是深不见底的灰暗。
几个受伤的民兵互相搀扶着,眼神空洞。
必须做点什么!
社畜的韧性在绝境中被逼了出来。
等死?
绝不!
“巴顿,” 罗兰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带我去看看领地,所有地方。
田地、水源、矿洞……还有,‘污沼’。”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巴顿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瞪大:“大人!
‘污沼’?
那里太危险了!
而且‘那些人’……他们……我知道危险!”
罗兰打断他,眼神不容置疑,“但我们现在还有选择吗?
粮食在哪里?
能换钱的东西在哪里?
能战斗的力量在哪里?
难道指望天上掉金币?
还是指望王国和教会大发慈悲?”
他晃了晃手中的卷轴,“不去看,不去试,我们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带路!”
巴顿看着罗兰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他在这位年轻领主身上从未见过的光芒,混合着疯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点了点头。
“……是,大人。
请您务必跟紧我,小心脚下。”
晨光熹微,却无法驱散黑鸦领上空弥漫的衰败气息。
罗兰在巴顿的带领下,踏上了巡视这片“诅咒之地”的旅程。
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田地: 所谓的“田地”,只是荒野边缘勉强开垦出的几块坡地。
土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板结坚硬,裂缝纵横。
稀稀拉拉生长着一些枯黄矮小的麦秆,上面结着干瘪、发黑的穗子,一看就毫无生机。
更诡异的是,田埂边缘,甚至田地中央,顽强地生长着一些颜色艳丽到妖异的蘑菇和覆盖着暗绿色绒毛、不断渗出粘液的藤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植物根茎的味道。
“这就是我们主要的‘粮食’来源?”
罗兰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
入手冰冷坚硬,毫无肥力。
他甚至能感觉到泥土深处一丝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阴冷能量在流动。
“是的,大人。”
巴顿指着那些妖异的植物,“那些东西……拔了又长,长得飞快,还会抢夺土地的养分。
收成……十不存一。”
水源: 一条浑浊的小溪蜿蜒流过领地边缘。
水色暗沉,泛着可疑的油光。
溪边生长着扭曲怪异的芦苇,茎秆上布满暗红色的斑点。
几处洼地形成的水塘,水面漂浮着墨绿色的浮沫,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别说饮用,连牲畜都不敢靠近。
“唯一勉强能喝的水,是村子后面一口深井打上来的。”
巴顿无奈道,“但也带着一股铁锈和……说不清的怪味。
很多人喝了会拉肚子。”
废弃矿洞: 位于领地西侧靠近“低语森林”(污染区)的边缘。
洞口被坍塌的岩石和腐朽的木头半掩着,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洞口周围的岩石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纹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隐约能听到洞内深处传来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岩石的窸窣声,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老铁矿洞,据说几十年前就挖空了,后来……据说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死了很多人,就废弃了。”
巴顿的声音带着恐惧,下意识地远离洞口,“有人说里面连着‘低语森林’的深处,经常有怪声传出来。
绝对禁止靠近!”
最后,他们来到了领地最边缘,靠近那片被称为“腐臭沼泽”的污染区交界地带。
这里空气更加污浊,混杂着浓烈的***植物和动物尸体的恶臭。
地面变得泥泞,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下面埋着什么。
植被更加扭曲怪异,树木的枝桠如同痉挛的爪子伸向灰暗的天空。
一片用简陋的木桩和荆棘勉强围起来的区域出现在眼前——这就是“污沼”聚居地。
景象比罗兰想象的更加凄惨。
所谓的“房屋”,大多是用烂泥、枯枝和破烂帆布搭成的窝棚,低矮、肮脏、摇摇欲坠。
一些身影在窝棚间蹒跚移动。
当他们靠近时,巴顿明显紧张起来,黄铜义肢握紧了腰间一把破旧的短匕。
聚居地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
目光投来。
那些目光……空洞、麻木、警惕,深处却隐藏着一种非人的野性和疯狂。
罗兰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人身上散发着比环境更强烈的、令人皮肤刺痛的阴冷能量波动。
他看到:一个蹲在泥潭边的男人,手臂上长满了暗绿色的、如同苔藓般的硬痂,他正把一条长着三只眼睛、不断扭动的肥大蠕虫塞进嘴里,咀嚼得汁液西溅。
一个蜷缩在窝棚阴影里的老妇,她的半边脸上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的、半透明的粘稠薄膜,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一个身材相对高大的青年,他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指甲乌黑尖锐如钩,看向罗兰和巴顿的眼神充满了原始的敌意和饥饿感。
“看到了吗,大人?”
巴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污秽侵蚀了他们!
身体在变异,理智在崩溃!
他们是领民,也是怪物!
靠近他们太危险了!
上次有个民兵不小心靠得太近,就被一个发狂的抓伤了,伤口溃烂流脓,最后……唉!”
就在这时,那个啃食蠕虫的男人似乎被惊动,猛地抬起头,布满苔藓硬痂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罗兰!
嗡——!
罗兰的心脏位置,那股冰冷的悸动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
比上次更清晰!
仿佛沉睡的野兽被惊醒!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
空气中,丝丝缕缕暗绿色、深灰色的污秽能量,正从那男人身上,从周围的泥沼中,甚至从那些扭曲的植物上,缓缓地、持续不断地逸散出来!
这些能量如同烟雾般飘荡,大部分融入环境,但似乎……有极其微小的一丝,正被自己心脏位置的无形旋涡牵引、吸收!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一个混乱、狂暴、充满饥饿、痛苦和毁灭欲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来源,正是那个盯着他的男人!
“饿……痛……杀……外来者……吃……”这意念充满了原始的恶意,目标首指他和巴顿!
“小心!”
罗兰下意识地低吼,一把拉住想要拔匕首的巴顿,猛地后退几步!
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那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泥地里站了起来,布满苔藓的手臂挥舞着,似乎想扑过来!
但他身边的那个脸上覆盖粘稠薄膜的老妇,却突然发出一声更加尖锐、混乱的呓语,伸出枯瘦的手抓住了男人的裤脚。
男人挣扎了几下,浑浊的眼睛里疯狂与一丝残存的理智激烈冲突,最终只是朝着罗兰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嘶吼,没有真的冲过来。
危机暂时解除,但罗兰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瞬间的意念冲击,比吸收苔兽能量后的低语强烈十倍!
那股疯狂的毁灭欲让他心有余悸。
“看到了吧,大人!
他们就是不定时的炸弹!”
巴顿脸色发白,急促地喘息着。
罗兰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
刚才的经历,不仅证实了他能被动吸收环境中逸散的微弱污秽能量(虽然依旧带来精神刺痛和低语),更关键的是——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些被污染者的情绪和意图!
虽然混乱而充满恶意,但这是一种信息!
一种潜在的……沟通(或者说压制?
)的可能?
一个疯狂的、几乎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
粮食危机、武力匮乏、金钱断绝、王国通牒……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指向一个死结。
但……如果……如果他能利用这该死的“污秽共生”能力呢?
如果能和这些“被污染者”建立某种……联系呢?
如果能利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畸变的“资源”呢?
这想法太疯狂了!
太危险了!
巴顿的担忧无比正确,这无异于玩火自焚,与虎谋皮!
但是……罗兰的目光扫过身后那片绝望的村庄,扫过手中那张冰冷的催命符。
三天断粮,三十天五百金币……正常途径,死路一条!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看向那片充满污秽与疯狂的“污沼”聚居地,一字一句地对巴顿说:“召集所有还能动的人!
包括……‘污沼’那边!
告诉他们,领主有令:想活命的,带上能找到的任何工具,一个小时后,在村子中心***!”
“大人?!”
巴顿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兰,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您……您要召集‘他们’?!
您想做什么?
这会出大乱子的!”
罗兰没有回避老管家惊骇的目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做什么?”
“开荒!
筑墙!
活下去!”
“我们没有选择,巴顿。”
“要么一起在污秽中挣扎出一条生路……要么,一起在三十天后,等着被王国和教会‘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