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三遍时,我摸黑从稻草堆里爬起来。堂屋传来婶婶的咳嗽声,我踮着脚把凉透的洗脚水倒进泔水桶,冰碴子在手背上划出红痕。
厨房的柴火堆里埋着半本《初中语文》,书脊被老鼠啃得参差不齐。我蹲在灶台前生火,就着天光默读《木兰辞》。灶灰簌簌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忽然听见棉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
"死丫头又偷懒!"婶婶揪着我耳朵往水缸拽,"猪草剁完了吗?鸭蛋捡了吗?"她指甲缝里的蒜味熏得我反胃,我盯着水面倒影里浮肿的左脸,想起昨天被撕烂的作业本。
那是我用捡塑料瓶的钱买的笔记本,藏在鸡窝最深处。扉页抄着冰心的《小桔灯》,墨迹被雨水洇成蓝色的花。叔叔发现时正在喝酒,牛皮腰带抽断了两根蜡烛。
"读书能当饭吃?"他醉醺醺地踩碎我的钢笔,"明年就去李瘸子的理发店当学徒,聘礼都收了。"
灶膛里的火苗突然爆出个火星子,烫醒了我的回忆。我攥紧烧火棍在灰堆里写"逃"字,听见前院传来堂弟撕包装袋的动静——他每天都有蛋黄派当早餐,而我只能吃他啃剩的苹果核。
学校围墙外的槐树皮被我抠掉一大块,每天正午十二点,朗朗读书声会像蒲公英般飘出来。今天下着太阳雨,我躲在废弃报亭里,透过裂缝看操场上的少年们打篮球。
"林小麦!你的书!"看门张大爷突然出现在身后,吓得我打翻装废品的蛇皮袋。他递来本卷边的《简爱》,封面沾着菜市场鱼鳞,"垃圾站刚清出来的。"
我死死抱住这本缺页的书,仿佛抱着教堂里的圣经。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和着远处教室里的英文单词听写声。当念到"***"时,我把这个单词刻在手腕内侧,用圆珠笔尖刺出淡蓝的印记。
收废品的三轮车铃铛响起时,我正在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藏在石板下的铁盒里又多了一枚硬币,这是我用蝉蜕和草药换的。芦苇丛里突然飞出群麻雀,我警觉地回头,正对上堂弟咧着豁牙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