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慢腾腾地起身回房,头脑发晕,四肢酸软,踏进卧寝时,晨光熹微,天将亮。
他一头躺倒在床上,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账簿原来是够他算一个晚上的。
对门卧房,李达川要去学堂念书,他眼睛睁不开,坐床上,耷拉头闭紧眼,任凭徐蘅帮他穿衣服鞋袜、擦脸。
“小公子,莫风套马车去了,催你赶紧走,再不走要迟到。”徐蘅掏出乌梅干塞他嘴里,让他醒神。
“我不想上学,为何要去学堂念书,就不能请夫子来家里教我,都怪慕容厉!”李达川费力睁开眼,憋屈着大脸,今日起得迟,没时间去膳厅食饭。
“我好饿啊。”
徐蘅走到书桌边,整理李达川乱七八糟的书籍作业,一一放到布包里,挂李达川肩上,然后变戏法似的给他一卷饼,饼里夹的丰盛,鸡蛋碎、黄瓜丝、腌制的萝卜干切成丁。
香气直往鼻子钻,李达川迫不及待咬一大口,含混地问:“哪来的饼?”
徐蘅道:“早上莫风跟我说叫你起床起不来,早饭怕是没得吃,我担心你念书挨饿,特意在厨房帮你准备的。”
她理顺李达川的衣襟,拍拍他肥厚的背,柔声道:“去吧,小公子,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到学堂,多喝水、多写字,认真听夫子讲课。”
李达川行至门口,忽然回头道一声:“徐蘅,我走了。”
徐蘅收拾水盆面巾,笑着点头:“好,下学回来跟我讲讲学堂上的趣事。”
送走上学郎,她端着水盆出来,看到慕容厉房门上贴的两个大字:勿扰。白纸黑字,遒劲有力,硕大醒目,想忽视都难。
谁吃饱了撑的敢惹慕容大少?
艳阳高升,日光从东窗洒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幔筛成斑驳暗影,屋内热气升腾,慕容厉睁开眼,起身,喊莫风进来伺候。
叫了几声,无人回应,才想起来,莫风大概送李达川去学堂还未回来。
万松学堂是京城最好的学堂,教书的夫子大多秀才出身,就是离慕容府远些,让李达川吃点苦也好。
“咚咚咚”,响起敲门声。
门外的人喊:“师兄,我端了水盆,可否进去?”
又是她!慕容厉怔忡片刻,脸还是要洗的,回道:“进来。”
徐蘅用胳膊肘顶开门,端着铜盆进来,放到面架。
她低垂眉眼走到慕容厉跟前,服侍他穿衣,指尖避开肌肤相触,将中衣领口对齐颈后,外罩墨色直裰。
全程无言语,更无目光相对,只有慕容厉呼出的气喷在她额头,痒痒的。
昨晚她话多惹来慕容厉不快,暗劝自己务必谨言慎行。
慕容厉穿戴妥当,到铜盆前,徐蘅绞好帕子递给他,她绞帕力道讲究,既不会太湿污了前襟,也不会太干拭不净面,三次换帕方罢。
伺候人没什么大不了,把人伺候美了是一门本事,任何小事做到极致,就成手艺。
徐蘅曾经无微不至的照顾许岁宁,盼母亲能多活几年。
如今心甘情愿伺候慕容厉,一来不愿意被人指摘在慕容家吃闲饭,二来希望有朝一日慕容厉大发善心,教习她医术。
就当徒弟孝敬师傅,天经地义。
这时辰道早不晚,慕容厉腹内饥饿,他偶尔晚睡晚起,莫风会备一份晨间厨房烧的饭,想来应该叮嘱过徐蘅,便直说道:“端饭来。”
徐蘅早有准备,今日厨房熬的大骨汤,她以慕容厉的名头带回一大碗,又加一个生鸡蛋和一把菜,几个小碟,用院子烧水的炉子为慕容厉烧饭。
趁徐蘅准备饭的功夫,慕容厉围着院子外墙转了一圈,松散筋骨。
等回到屋里,徐蘅正好将饭端进来。
浓白的骨汤,匀而细的面,卧一个荷包蛋,缀两颗碧绿的菜心。青花瓷碗的旁边四个小蝶,依次放葱末、香荽、萝卜丝、香醋。
徐蘅摆置好碗筷,道一句“师兄,请慢用”,便出去了。
以往起得晚,慕容厉会吃到一碗用热水烫开的粥,一个水煮蛋,一块饼。
两相对比,高低立现,有些家奴该踹沟里就得踹沟里。
慕容厉把葱、香荽和醋倒进面里,在大骨汤面的热气中更觉饥饿,一筷子入口后,从头到脚的舒适,大骨汤熬得好是厨房的功劳,徐蘅不过是把面煮熟而已,谁还不会煮面?
这么想着,一口面配一筷子萝卜丝,心安理得的连汤带面都吃净了。
这时,徐蘅拎着盛开水的黄铜壶进来,问道:“师兄,泡茶么?”慕容厉抬头看她,对视的片刻,徐蘅才看到慕容厉眼下泛起的乌青,难道是昨晚生气没睡好?
慕容厉道:“泡一杯红茶。”他指了指床边的柜子,“茶叶在银盒里。”
徐蘅端走桌上的茶盏,来到柜子边,柜子上七八个鎏金龟形银盒,她从中取出适量红茶,考虑到慕容厉未睡好,又配两颗桂圆,补气养血,宁心安神。
碗中倒入水,合上茶盖,端到慕容厉面前,顺便取走碗筷,洗净后,中午吃饭时还要归还厨房。
慕容厉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一眼茶盏,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银盒,取出两颗桂圆,今早只睡两三个时辰,等会儿还要去药铺坐诊,既需要清醒也需要消除疲劳。
他拿着桂圆回到桌边,打开茶盖,正要放进去,讶然发现碗中已有两颗桂圆,这女人竟敢胆大包天往他茶里加料,虽然加的正合心意,但不妨碍借机发火:“徐蘅!”
一声吼叫,同时把手中的两颗桂圆藏于袖中。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徐蘅进来,低低喘息,“师兄,有何吩咐?”
慕容厉怒道:“谁准你往我茶里加桂圆?”
“师兄,我看你休息不好,想着——”多解释无用,徐蘅连忙走到桌边,拿起另外一个茶盏,乖乖巧巧地说:“我知道错了,请师兄原谅我。我这就去重新泡一杯。”
认错态度来的太快,直接把慕容厉要骂的话压回喉咙,他没好气道:“不必,以后切忌自作主张。”
发完不大不小的火,慕容厉更觉得热,偏头一看,窗子没开,“你出去。”
“是,师兄。”
徐蘅出去,走之前顺手把窗子推开。
慕容厉说不出心里什么情绪,反正不舒服,大概是故意找茬这件事让他别扭,不舒服就要撒气,“你开窗作何?”
开窗也有错?徐蘅支支吾吾道:“我......我见师兄额头渗出汗珠,以为你热。我...是不是...又自作主张?”
慕容厉坏啊,“用不着你操心我,出去!”
徐蘅如临大赦,恨不能生四条腿远离慕容厉,他定是地府来的,阴阳怪气的骇人,也不知莫风如何在慕容厉手下活了这么多年。
阴阳失衡的慕容厉饮尽一杯茶,望着碗底琢磨,这世上莫非有读心术?不然为何徐蘅好像能猜透他的心思。
琢磨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干脆不去想,去仁济堂坐诊。
药铺柜台前,掌柜吴平升正在记账。
慕容厉状似随意地问:“老吴,大叶藜近来什么价格?”
吴平升在仁济堂当了十几年掌柜,看着慕容厉长大的,面对未来的家主,一五一十道:“大叶藜不值钱,有时赶上会做买卖的药材商,顺手送咱一筐,够用一年。”
他多嘴问一句:“公子,问这个作何?”
慕容厉别有深意道:“城西仁济堂怎的碰不上会做买卖的药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