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深秋,应天府的梧桐叶被霜气染成赭红,燕王府的铜钉大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朱允熥攥着祖母马皇后赐的白玉平安锁,站在朱漆回廊下,看着檐角冰棱折射出细碎的寒光。
今日是朱棣返京述职的家宴,他特意换上绣着金线云纹的绯色锦袍,却仍掩不住心底的紧张——这将是他重生后,与未来的永乐大帝第一次正式交锋。
“熥哥儿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宛如黄莺出谷,在这寂静的庭院中骤然响起。
徐妙锦手提一盏精致的湘妃竹灯笼,轻盈地转过回廊,出现在朱允熥的面前。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襦裙,裙上绣着的并蒂莲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亮光,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徐妙锦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柔声说道:“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糕,快尝尝吧。”
朱允熥闻声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徐妙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对徐妙锦说道:“妙锦,你可曾听闻?
燕王的车队在进京途中,于栖霞山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埋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甬道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那些暗红的痕迹,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朱允熥不禁想起了前世那场惨烈的靖难之役,那蜿蜒的战火,如同眼前的血迹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徐妙锦的瞳孔骤然收缩,旋即恢复如常:“父亲说,是北元余孽的探子。”
她凑近朱允熥,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不过我倒觉得,更像是有人想给燕王一个下马威。”
说话间,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朱允熥屏息望去,只见朱棣身披玄色大氅,腰间龙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撞,发出清越声响。
他的右颊有道新鲜的剑伤,血珠顺着下颌坠入甲胄缝隙,却无损眉宇间的英武之气。
在他身后,跟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谋士,那人周身萦绕着神秘气息,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见过皇叔。”
朱允熥行礼时,故意将袖口垂下的银铃铛晃出声响。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特定的声音能在潜意识里影响人的情绪。
朱棣的目光扫过朱允熥,深邃的眼眸像寒潭倒映着月光:“允熥侄儿又长高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古寺钟鸣,却让朱允熥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这个细节在史书中并未记载,但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到,朱棣的视线在触及他腰间的白玉平安锁时,微微顿了顿。
家宴设在乾清宫偏殿,朱元璋居中而坐,金丝绣龙的黄袍在烛火下泛着威严的光泽。
当朱棣解下染血的披风,露出里面崭新的绯袍时,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转动翡翠扳指的速度加快了——这是老皇帝心绪不宁的标志。
“老西,北平的冬天可还熬得住?”
朱元璋端起镶金边的瓷盏,吹开浮茶。
朱棣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托父皇洪福,儿臣在北平一切安好。
只是北元鞑靼近来蠢蠢欲动,儿臣斗胆恳请增调三万精兵。”
朱允熥心中一动,前世朱棣正是借着戍边之名,逐步扩充兵力。
他悄悄观察朱元璋的反应,却见老皇帝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增兵?
你是嫌北平的兵还不够多?”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朱允熥注意到朱棣身后的青铜面具谋士微微抬手,袖口滑落出半卷兵书。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个牛皮纸包:“皇爷爷息怒,孙儿今日带来样好东西。”
展开纸包,竟是一套微型的北平城防沙盘。
朱允熥用现代建模知识,将北平的地形、城墙、军营等精细还原,甚至连护城河的水流方向都用染了蓝墨的丝线标注。
“皇叔请看,”他指着沙盘上的一处高地,“若在八达岭设烽火台,可提前三日预警敌军动向,如此一来,既不需增兵,又能保北平无虞。”
朱棣的瞳孔猛地收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俯身细看沙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这个动作,朱允熥在后世的画像中见过无数次,那是朱棣陷入沉思时的习惯。
“倒是个有趣的玩意儿。”
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下来,却突然话锋一转,“允熥,你说这天下该如何治理?”
朱允熥心跳加速,这是他等待己久的机会。
他想起前世朱棣登基后推行的改革,又结合现代管理理念,缓缓道:“孙儿以为,治国如治水。
堵不如疏,一味用严刑峻法震慑,终非长久之计。
皇叔在北平推行的屯田制,便是很好的例子。
若能在此基础上,设立‘民生司’,专门倾听百姓诉求...”“民生司?”
朱棣打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侄儿年纪轻轻,倒是满脑子新鲜主意。
只是这朝廷法度,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朱允熥首视着朱棣的眼睛,毫不退缩:“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车同轨、书同文,看似剧变,实则是大势所趋。
如今大明初立,正需要革新。”
他故意将“革新”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点头。
酒过三巡,朱元璋命人取来棋盘:“既然都有治国高见,不如用棋局说话。”
朱允熥执黑子,想起前世研究过的朱棣棋风——善用奇招,不拘泥于常规。
他第一颗子落在边角,却见朱棣的白子如惊鸿掠过中腹,首取天元。
“侄儿可知,这棋盘如江山,落子便无回头路。”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挑衅。
朱允熥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将现代博弈论融入棋路:“皇叔这招看似凌厉,实则暗藏破绽。
就像治理天下,若只重军事,忽视民生,终会根基不稳。”
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
朱允熥突然弃了整块地盘,转而在朱棣意想不到的地方落子。
这招来自后世的“阿尔法狗”围棋算法,果然让朱棣微微皱眉。
家宴散时己是子时,朱允熥借口寻找遗落的折扇,悄悄折回偏殿。
隔着竹帘,他看见朱棣与青铜面具谋士相对而坐,案上摊开的竟是一幅江南布防图。
“金陵城防看似严密,实则...”谋士的声音突然压低。
朱允熥屏住呼吸,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转身,正对上徐妙锦略带担忧的眼神。
“快走,”她低声道,“我刚才看见有人往这边来了。”
两人躲进假山后的暗影中,朱允熥望着夜空中高悬的冷月,想起朱棣看沙盘时那转瞬即逝的警惕。
这场看似平常的家宴,实则是权力的预演。
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既然重生一次,就绝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而朱棣,这个注定的对手,将是他帝王之路上最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