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彤庭，祥云盘龙。
八岁的赵桓，瘦小的身躯几乎被沉重的十二章纹衮服吞没，在苏凝和沈伯砚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那俯瞰天下的龙椅。
稚嫩的脸上满是紧张和茫然，小手紧紧攥着母后的衣角。
年轻的太后苏凝，虽着繁复厚重的朝服凤冠，却难掩其清丽容色。
她腰背挺得笔首，目光坚定，一手稳稳地扶着儿子，另一侧，与她并肩而立的，正是身姿挺拔、身着紫袍玉带的首辅沈伯砚。
他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丹陛之下俯首跪拜的文武百官，心知今日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这帮人里，不服幼主的、存心试探的、想着混水摸鱼的，比比皆是。
繁琐的仪式总算过半，新帝赵桓依着礼官的指引，颤颤巍巍地在龙椅上坐定。
苏凝则按规定退至珠帘之后、龙椅稍侧方的凤椅落座。
沈伯砚作为首辅，位置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本应肃立于陛阶之下，垂首听命。
然而，就在这万众屏息、落针可闻的庄严时刻，珠帘后传来苏凝清晰而略带威严的嗓音，如同珠玉落盘：“且慢。”
百官微愕抬头。
只见苏凝微微抬手，指向丹陛之下沈伯砚所立的位置，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沈爱卿扶持幼主登基，劳苦功高，连日操持大典，怕是站乏了。
来人，赐座于首辅沈大人，便安置在……陛下龙椅稍下方右首。
哀家与陛下特许首辅今日垂拱正殿，无需侍立。”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死寂！
饶是沈伯砚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心里警钟狂鸣：来了！
最要命的来了！
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搬来一把紫檀木雕花太师椅，那位置，几乎与珠帘后的凤椅平齐，尊崇无比，远超寻常臣子该待的地方！
沈伯砚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火上烤，背上仿佛瞬间钉满了百官的视线——有惊讶、有疑惑、有妒忌、有畏惧，更有几道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饱含“此獠必为权阉后又一外戚权臣”的深深恶意。
他硬着头皮，在鸦雀无声中对着珠帘躬身行礼，声音绷得极紧：“太后恩典，臣惶恐！
御前坐议，与礼不合，臣万万不敢……”苏凝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惶恐”，隔着珠帘，她的目光似乎穿透而来，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关切：“沈爱卿不必推辞。
今日特殊，允你坐着回话，亦是体恤功臣之意。
坐吧，莫要误了吉时。”
那份“体恤”和不容置喙，让她瞬间从新寡太后变回了当年那个性子娇蛮的国公府小姐。
沈伯砚心头冰凉，完了！
这把椅子坐下去，史笔如刀，未来必成小皇帝心头一根刺！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顶着无数道几乎要把他凌迟的复杂目光，僵首地在那把烫屁股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屁股只挨了半边，身子挺得如同门板，比站着还累百倍！
他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珠帘后苏凝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得偿所愿般的细微弧度。
同时，他还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龙椅方向的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那是刚刚勉强坐稳的小皇帝赵桓，带着小孩子天然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陌生。
就在他如坐针毡、默默祈祷这该死的登基大典快点结束的时候，礼部官员高唱下一个流程。
趁着起身行礼的间隙，沈伯砚的目光掠过殿下几个重臣的脸。
镇远侯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吏部尚书眼中瞬间闪过的不甘与阴鸷，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完了完了！
这还没开始辅政，就己经被太后架在火上了！
这哪里是赐座？
这是架着脖子往铡刀底下送！
太后的恩宠，就是最锋利的催命符！
小皇帝会长大，这些勋贵老臣会记得今天这一幕！
就在这一刻，听着礼官拖长的唱喏，感受着屁股下冰凉坚硬的椅面，沈伯砚心里那个模糊了一年多的疯狂计划终于凝成实质，并狠狠落下锤音：跑！
必须跑！
马上跑！
趁小皇帝还天真，趁太后还不敢公开做什么，用最快速度、最干净利落的方式——跑！
那个压在箱底许久的假死药计划，就是此刻唯一的生门！
108天？
只要撑过108天，老子就能彻底解脱了！
新帝登基大典的后半程，对大梁首辅沈伯砚而言，就是度秒如年的煎熬。
每一次礼炮轰鸣，都像是在为他的108天倒计时擂鼓催征。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