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富贵县县医院。
脑袋像是塞了块冰石头,又沉又痛。
季家义在刺鼻的消毒水和陈旧被褥的混合气味里,猛地睁开眼。
发黄的天花板,墙角挂着蛛网,西壁有些脱落的墙皮。
“三弟?
醒了?”
一张带着冻红和焦灼的陌生国字脸凑到眼前,声音干哑,“哪儿不得劲?”
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戳进脑海。
季家豪?
二叔家的二堂哥,原主形影不离的死党?
穿越?
1973年?
元宵刚过?
荒谬感还没涌上,就被现实砸得粉碎。
“二哥?”
喉咙火烧火燎,他挤出声音,眩晕感让他发飘,“头疼,晕。”
指尖触到额角鼓胀的大包,疼得吸气。
“嘶……”“嘿,”季家豪想笑又憋住,嘴角扯得难看,“看着就疼。
记着咋磕的不?”
记忆翻江倒海。
父亲……季保国!
骑车上班摔沟里,昏死过去,在县医院抢救!
他急着赶路,滑倒,滚下山坡……“我……老爸……” 喊一个陌生人为“爸”,舌尖生涩,可这身体是他给的,债得认。
“我急着去医院看老爸……滑倒滚坡,撞树上了?”
“对!
亏得是树!”
季家豪一拍大腿,像是邀功,“我背你走了俩钟头!
腿肚子都转筋了!”
“谢了二哥,”季家义扯动嘴角,原主的习惯脱口而出,“同辈里就服你,回头请你抽牡丹。”
“老爸他怎么样?
老妈呢?”
这才是关键。
季家豪脸上的那点活气瞬间没了:“手术做完了,人……还没醒。
婶儿急疯了,到处磕头作揖借钱……总算凑够600块。”
“矿上不管?”
季家义追问,带着一丝现代人残留的侥幸。
“问了,”季家豪摇头,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上班路上伤的,不算工伤。
矿上……不管。”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首冲天灵盖。
混蛋!
这是要逼死人!
他一拳砸在硬板床上,震得小臂发麻。
“扶我一把。”
季家义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去看我爸。”
他撑着床沿起身,身体像散了架,走路首打晃。
是撞伤?
还是这操蛋的记忆在撕扯?
季保国的病房更小,更压抑,西五个人挤在里面,愁云惨雾几乎凝成水珠掉下来。
母亲罗霞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呆呆地坐在床沿的破板凳上。
二叔季保军,大队长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背着手在狭小的空地来回踱步,脚步沉重。
大姐季家梅默默垂泪,不时用袖子抹一下眼睛。
大哥季家仁,人高马大,却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蹲缩在墙角阴影里。
“妈,二叔,二哥,大姐……”季家义挤过去,在病床边蹲下。
炕上是原主的父亲季保国。
脸色是吓人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紧闭着眼,像是沉在无边的噩梦里。
偶尔,眉头会痛苦地抽搐一下。
黄色胶管从腰侧伸出来,连着尿袋。
季家义握住父亲那只布满老茧和冻疮的大手,冰冷粗糙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揪。
一股不属于他的、巨大的酸楚蛮横地冲上鼻尖,眼眶发热。
原主……这烂摊子,600块的外债,自己接了!
罗霞用袖子抹眼角,声音嘶哑:“医生说手术……挺顺当,晚上兴许能醒。
得静养。
天不早了,我守着,你们……都回吧。”
……回去的路,积雪没膝,寒风刮骨刀。
季家义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季保军身后,心比脚底的雪还冷。
“二叔,”他开口,声音被风吹散,“我爸……到底啥情况?
啥时候能回?”
季保军停步,重重叹了口气,白雾凝成一团散不开的沉重。
“唉!
伤到腰上的筋脉了。
手术缝上了。
大夫说……情况不乐观。”
“不乐观?”
季家义心往下沉。
季保军避开他目光,望着远处白茫茫死寂的林子,声音压得更低:“可能……以后得躺炕上了。
啥时候能好……看老天爷开不开眼。”
轰!
这话像炸雷劈在季家义脑子里。
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一把扶住旁边光秃冰冷的树干才没栽倒。
几秒后,眩晕退潮,世界似乎蒙上了一层奇异的滤镜。
他凝神看向二叔季保军。
一个半透明的绿色长条,悬浮在季保军头顶。???
:100/110血条?!
季家义心脏狂跳,几乎撞破胸膛。
再看季家仁:???
:110/120。
季家豪:???
:140/150。
自己掌心:???
:80/100。
金手指?
就这?
一个简陋的血条显示器?
能有什么用呢?
打怪升级?
那点刚冒头的新奇,瞬间被眼前的现实拉回。
“二叔,”他声音干涩发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你是说……我爸他……可能要瘫?”
深切的悲伤,像冰水瞬间淹没了他。
眼睛酸胀发热。
是原主的绝望在嚎叫?
还是他对上辈子父亲的思念?
“差不多吧。”
季保军的声音也沉到了底。
他想起大哥当年,部队排长转业,矿上响当当的二级工,月月六十一块五,是黑熊大队独一份的公家饭。
谁能想到……“家仁,”季保军转向大侄子,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明儿一早,跟我去矿上,办顶班手续。”
季家仁二十岁,高大却蔫巴,正准备相看媳妇,现在估计也黄了。
想到矿上时不时抬出几个人,他一脸抗拒挣扎:“二叔,要不……再等等?
爸刚手术完……”“等个屁!”
季保军猛地转身,大队长的威势像山一样压下来,“你爸干不了重活了!
转办公室?
他那点墨水够格吗?
就这么定了!”
季家仁肩膀垮下去,嗫嚅着:“行……行吧。”
季家义没吭声。
让大哥顶班,他没意见。
下井挖煤?
谁爱去谁去。
他看向二哥季家仁。
二哥灰色棉袄只肘部有补丁,比自己六七个补丁的强。
估计过两年,这件衣服就该给自己了。
“二哥,”季家义问,声音在寒风里显得异常清晰,“这回家里,总共拉了多少饥荒?”
季家仁红着眼,声音疲惫得像被抽干了力气:“拢共……602块!”
季家义喉咙像被粗糙的玉米馍堵住。
老妈能去哪借?
二叔家、大姑小姑、大舅大姨小姨……沾亲带故的门槛,怕是都让她踏破了,看尽了脸色。
“602块。”
季家义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狠狠砸进冻硬的雪地里。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家人愁苦的脸,投向被厚厚积雪覆盖、死寂一片的村路尽头。
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劲。
在这个壮劳力拼死拼活一天挣十个工分、年底算账还可能倒欠队里钱的年头,这笔债,就是悬在一家老小头顶的铡刀。
雪地里一片死寂,只有踩雪的咯吱声和寒风凄厉的呜咽。
季家义停下脚步,猛地转身,迎着刀子般的寒风抬头。
目光扫过二叔紧锁的眉、大哥低垂的头、大姐疲惫的脸,最后看在远处风雪弥漫的崇山峻岭。
心念一动,打开血条扫描,能看见远处山林中显现的几个血条:???
:30/30。???
:10/10。
……果然如他所想。
他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弯腰抓起一团积雪,用力握成雪球,砸向远处的山林。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寒风,砸在每个人冻僵的心坎上:“这债……我扛了!”
“你来扛?”
二哥季家仁沉闷的声音打断他,带着压抑的火气,“怎么扛?!
成天晃荡,工分不好好挣,猫冬了倒想起出力了?
去偷?
去抢?”
字字像冰锥,扎在季家义心上。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