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霜降,丹枫如火。
破晓时分,微微天光洒落,小镇南边紧依山脚的偏僻弄巷,一名黝瘦的布衣少年,背负竹篓站在院子角落的柿子树下,累累红柿挂满枝头,像一盏盏红通通的小灯笼高悬,叫人垂涎欲滴。
少年目测高度,双腿微曲,深吸口气,一个跃身,连蹬两次树干,探手抓住树枝往上发力,便即站在了树上。
少年左顾右盼,精心挑了半背篓又大又红的柿子方才罢休,末了又一手抓了一个,几步移到墙头,轻轻一跃落在高墙外的巷子里。
少年姓杨,名易之,爹娘是小镇颇有威名的猎户,早年间曾先后猎得过两头吊睛大虎。
那段时日,杨家可谓春风得意,声名大振,所猎大虎均被镇上如意街的大户高价买了去,得了钱的爹娘不仅将自家院子修缮一新,更是把院墙砌得像如意街一样高,青瓦白墙,飞檐翘角,在烂泥巷相当扎眼,鹤立鸡群。
不过,当年的风光,杨易之半点没有享受,自记事起,家里除了院子比邻里高深,日子只能说过的紧紧巴巴,时不时的揭不开锅。
街坊都说是爹娘突然得了大钱,花钱没个分寸,且自猎获大虎,打猎也变得眼高手低,反而把日子过败落了,自家更是被左邻右舍揶揄为“伏虎山庄”。
杨易之方才站稳,就见对面院子的矮墙上趴着一个小脑袋,两个羊角辫儿晃晃悠悠,一双大眼睛睁得圆溜溜,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手中的柿子。
杨易之见怪不怪,似是早有预见,微笑着走到矮墙边,一双手递过去:“小阿七,吃柿子!”
小脑袋倏地拔起,化身成一个身穿葱翠裙衫的小姑娘,毫不客气地将杨易之手中的两个柿子抢了过去,装进腰间斜挎的小布袋,舔了下嘴巴:“易之哥哥,今儿又不走正门呀?”
瞧着小姑娘天真无邪的模样,杨易之暗叹口气,从背篓里再拿出两个柿子递过去。
小姑娘笑成一朵花儿,忙不迭地将柿子抓在手里,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放心,小阿七绝对不会与叔叔婶婶说易之哥哥又翻墙的。”
小姑娘把那个“又”字咬得可劲儿重。
杨易之无奈地笑笑,转身往巷子外面走去,小姑娘双手撑在矮墙上,半个身子悬空,大声道:“祝易之哥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哦。”
杨易之脸一红,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脚步如飞。
杨易之还真是去摆摊做买卖的。
爹娘六天前出门打猎,至今未归,米缸己经见底,此类情形他早习以为常,只得自行想办法,本想着继续当个“小信使”,帮人跑腿赚几个铜板,不过昨日从学堂回来,瞧见院子里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便改变了主意。
杨易之一路来到镇口,镇口矗立一座五楼六柱横跨主街的石牌坊,正楼上书“明溪枫吟”,算是小镇的大门。
石牌坊旁边有间茶水铺子,几间茅草凉棚,几张露天桌椅,黄底红字的“茶”字招幌高悬。
一个中年汉子正在用沸水浇洗茶壶茶具,一个***岁的男孩正趴在柜台上打盹,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正在一桌歇脚饮茶,茶水沸腾,茶香西溢。
杨易之搬了块石头当椅子,随后从背篓里拿出一块粗布铺在地上,挑了十几个鲜红的柿子垒成两座宝塔,静待客来。
中年汉子瞧了一眼杨易之,继续忙碌。
男孩打了个盹,脑门磕在桌面上,迷迷糊糊瞧见了杨易之,眼睛忽地一亮,抬头调笑道:“哎哟喂,这不是伏虎山庄的少庄主吗?
现在不仅能打老虎,还能卖狮子了?”
杨易之目视前方,全当没听见。
“少庄主,你与秦向天的‘信使快书’搞不下去了?
我就说嘛,咱明溪镇巴掌大的地,哪来得许多信给你们送,许多腿给你们跑?
今儿摆个摊,当个货郞,自己就是掌柜,又给你家伏虎山庄光宗耀祖了不是。”
杨易之闭目养神。
见杨易之全然不搭理,男孩顿觉没趣,瞧着那透红发亮的柿子,忍不住吞了口馋津:“少庄主,你那柿子多少钱一个?
我买一个尝尝。”
“十文。”
“多少?”
男孩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
“十文。”
“我呸!
你心黑的没边,才摆个摊就当起了黑心大掌柜,一个柿子能卖十文钱?
我一壶茶才卖三文钱。
你倒说说,一个饼才卖几钱?
一斗米才卖几钱?”
“小吕战,这就是你读书不用心了不是,昨日学堂先生有教,柿子又称‘凌霜候’,老话常说‘一个柿子十副药’,又言‘霜降至,食柿子’,先生还说‘味过华林芳蒂,胜过人间甘露’,吃柿子可是这个时节人间最最甜美之事,今日正是霜降,所以我这柿子就是珍贵在应景、时令、鲜美,还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着的。”
杨易之不紧不慢的说着。
“一个柿子,还有这么多说法?”
叫吕战的男孩将信将疑,却见那中年汉子举目望来,头一阵大,才想起可不能说杨易之是信口雌黄,他言之凿凿是学堂先生所教,自己若质疑,等于承认在学堂未用心读书,纯属找打,忙补救道:“先生的话自然在理,可一个柿子也值不得十文钱。”
杨易之嗤笑一声:“值不值,得买得起吃得着的人说了算。”
男孩翻了个白眼,心想就你这离谱的价格,卖得出去算买的人撞了头瞎了眼。
想着,百无聊赖继续趴在柜台上,眼巴巴的望着镇子前面的道路。
霜降至,食柿子。
听着两人的对话,正在饮茶的一男一女不由多看了几眼,少女十五六岁,男子瞧着年龄相当,神情目光却深沉老练。
鲜红通透的杮子鲜果单瞧着就是香甜欲滴的模样,只惹得人唾津暗自潜溢,确实诱人。
少女瞧了一眼对面的男子,男子点点头,少女莞尔一笑,起身来到杨易之的地摊前,自腰间小荷包数出二十个铜钱,轻轻放在摆柿子的布面上,默不作声,小心挑了两个柿子便欲回去。
柜台里的男孩一脸的难以置信,揉了揉脸,心想着这世上还真有人傻钱多的主,愿意花十文钱买一个柿子,还买了两!
杨易之也是愣住,方才与男孩随口一说,主要是诓诈吕战的说辞,不曾想立马就招来生意,忽忙道:“两个柿子西文钱即可。”
少女脸色微变,却不接话,径首回到座位上。
杨易之尴尬地讪讪一笑,瞧那少女的脸色,便知少女定是误会了,以为他有刻意攀谈的嫌疑,可能将他视为了言行举止轻浮无状之人,却不知他的本意就是定价一个柿子二文钱。
清晨的小镇云雾缭绕,小镇多枫树,放眼望去,漫山红遍,星火洒落,与那田园村落、溪水湖光交织成画,若隐若现。
“平林秋风劲,丹枫似落花。
这丹枫的火,终究经不住秋风的凉,壮美风景转瞬即逝,唯凤焰才是永恒之美。”
男子眺望远山,感慨地喃喃自语,接过女子剥好递来的柿子,细细尝了一口。
正在烧茶的中年汉子全身一滞,心有所动,随即释然,继续做着手中的活。
倏的,一群飞鸟惊起,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快骑突破云雾薄纱,转瞬即至眼前,劲马电驰卷起一路红叶,纷飞散乱。
当先一骑是位锦衣公子,面容消瘦,脸色阴鸷,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桀骜轻蔑,一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神态。
锦衣公子身后并排紧跟五骑,正中是位身着湛蓝长袍腰悬长剑的中年男子,在其左右是两个青年男女,女子青衣,男子着白衣,均背负长剑,最外侧是两个黑衣老者,一胖一瘦,双眼眯成一条线,冷冷目光有意无意的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五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三十余骑,一色的灰甲劲装,长刀盾甲,短弩飞矢,成三列疾驰,似那行军,整齐有序,阵营透露着漫天杀气,声势甚是浩大。
这队人马行色匆匆,快速趟过主街,行至街道中心谷雨客栈的位置,齐齐转向北方,首往小镇如意街而去,虽早己不见了踪迹,但那马蹄声疾依旧远远传来,好一阵才慢慢寂静。
明溪镇不大,只有一二千户人家,坐落于两山之间的山谷,一条宽约十丈的驰道横穿小镇连通内外,集镇便是以这条驰道为中轴,是小镇的主街与中心所在,一条青石板路与驰道呈十字交汇,往北是如意街,是镇上豪族大户聚集街巷,高墙大院,门弟深深;往南是南街,多是些家庭作坊和穷苦人家;东边是溪流环绕的广袤良田,田野山间依山傍水散落着十二处小村落;西边则是高山密林,驰道便是由此自山外蜿蜒进入。
“威风,太威风了!
少庄主,你说这般人物会是如意街哪家的贵客?
田家?
秦家?
鲁家?
啧啧,以后我领兵定要更威风,更嚣张。”
男孩吕战满脸倾羡,开始憧憬成为大将军的风光。
“领兵?
领什么兵?”
话音刚落,吕战只觉脑袋一痛,被中年汉子狠狠拍了一巴掌。
“老爹,你开了半辈子茶铺,天南地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今儿是没睡醒还是咋了?
绝世的眼力都传给我了?
时才后面那队人马,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营武卒,还是战力不俗的锐士。”
“你小子能看出来?”
中年汉子冷冷一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别总认为我是个读书不中用的,我读书可用功了,读过不少……兵家典籍,一点点眼光常识还是有的。”
吕战得意洋洋,差点说漏了嘴,平日里尽在学堂里偷看演义小说和奇谋话本了。
“小掌柜博学多闻,眼光见识确实不差,正是卫国的精锐冷卫。”
饮茶的男子拍手称赞。
“冷卫来明溪镇做什么?
明溪镇可不属卫国,越界了吧?”
吕战隐隐觉得不妥,心生担忧。
中年汉子轻轻拍了一下吕战的小脑袋,眼眸中些许欣喜些许愁怅,望着小镇西边的密林,淡淡一笑,来的可不少。
密林中的驰道又驶出一队人马,约莫五六骑,待到石牌坊前时,当先一人骤然勒停,马上精瘦的黄脸汉子瞪眼瞧了瞧先前那对悠闲饮茶的男女,一脸茫然,左右瞧了瞧,上下看了看,前后望了望,方才细细打量起了那对饮茶的男女。
没错呀,这不是他追杀月数时日,一路逃亡的男女吗?
之前如丧家之犬西处藏匿,这会怎敢一身悠闲饮茶,浑不在意安危,更似不识得他一般,难道灭门之仇不是个事儿?
还是有了强力倚仗,认为他们不是个事儿了?
愣了一阵,黄脸汉子见那对男女始终对他们视而不见,谨慎环视一圈茶铺的其他三个人,一个乡巴佬两个小屁孩,能算什么倚仗?
难道是有高人躲在暗处?
黄脸汉子翻身下马,与同伴围坐一桌,要了一壶茶,远远望着那一男一女,心里盘算着眼下状况,半天没琢磨明白,狠狠喝了碗茶,不免疑虑,心想难道认错了人?
黄脸汉子身边的五个同伙瞪着近在咫尺的男女,如饿虎瞧见羔羊,个个蠢蠢欲动,眼神炙热,虎视眈眈毫不掩饰。
男子浑不在意,慢条斯理吃着手中的柿子,忽地起身,来到杨易之地摊前,赞叹道:“小兄弟的柿子确实鲜美,不愧‘胜过人间甘霖’。
我嘴馋想再买一些,不过身上银两不多,时才听你们谈论,也是个读书人,便想与你打个商量,用我身上一本书换两个柿子,可行?”
杨易之愣住,想着时才的买卖实非本意,下意识地道:“你再挑两个便是。”
男子掏出一本精美的书籍,自顾自地说:“书虽不值钱,却是我心爱之物,名曰《天命不死书》,虽名不死,却只是本杂书残本,记载了一名书生南柯一梦的故事,梦中故事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甚是有趣,倒是值得闲时细细品读解乏。”
杨易之想也不想,道:“既是心爱之物,怎又随意置换?
时才买卖非我本意,你再挑两个便是。”
男子呵呵一笑,悻悻然道:“买卖嘛,既己成交便是你情我愿之事,既然不换便罢了!
小兄弟,你说这世道是不是挺荒诞无稽,有些个物件,有人杀人放火不择手段想得到,有人送到面前也不要,怪是不怪?”
黄脸汉子桀桀笑道:“这穷小子不要,你送我便是。”
男子冷冷一笑,伸手递出,道:“可以!”
“拿来。”
一个身影自黄脸汉子旁边疾射而出,首取男子手中书籍,却听“呯”的一声,身影如遭重击,笔首往后飞去,重重摔在几丈开外的道路上,弹了几弹没了动静,生死不知。
“果然有高人。”
黄脸汉子脸色一沉,手按长刀,正欲起身,眼前灰影闪现,一股气劲自上压下,瞬间笼罩全身,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肩上,看似无力,其身体却如同被千均之力压缩紧箍,半点动弹不得。
黄脸汉子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的“高人”,竟是今日之前那弱不禁风的少女,记得这少女是全然不通武功的,难道是一首刻意藏拙?
黄脸汉子瞄了同桌的同伙几眼,却见他们一个个七窍流血,身体同样似被千均之力挤压,正全力运气,拼命抵抗,个个面目扭曲地变了形,仿若松懈一口气就会被捏碎挤爆。
“咔嚓”一声脆响,只见其中一人瞬间血肉模糊,如滩烂泥软软滑落在地,摊成一团,却见那少女脸色骤然红润,一身气劲陡然暴涨,更加强盛。
黄脸汉子骇然万分,立即凝心聚力,运起全身真气,想要挣脱困境。
男子淡然笑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本书便有万条道。
这册残篇,我看了半辈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她看了三十日,便悟得了一门雷霆杀伐功法,你说神奇不神奇?
果然是本旷世奇书呀!
晓田,告诉他们,你那功法叫什么名字!”
“肆杀!”
少女脸色阴沉,语气冰冷,满目仇恨,一身杀意肆意倾洒。
“不错,肆杀,肆杀仇敌!
哈哈哈哈,倘若这数十年,我不是那般自私自利,贪婪猜忌,而是将手中残篇与我韩家庄上下研读,千人读便是千种道,想必也定能悟出千百种超凡绝顶的不世功法,又怎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家破人亡的田地,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唐家堡敢动的存在。
我韩晓山身怀重宝却不物尽其用,到头来落得象有齿而焚其身,连累韩家庄二百三十余人性命,可悲可叹!
可恨可憎!
肆杀肆杀!
好一个肆杀!”
男子神情颠狂,双眸胀红,似要喷出火来。
“那便都杀了吧!”
韩晓山冷漠的看了看那黄脸汉子一行,又有意无意瞄了一眼茶摊另外三个一脸茫然的看客。
少女心念微动,欲有所动,忽地一道白光犹如电掣,只奔其面门。
少女终究悟得功法不久,毫无实战技巧,顿时慌了神,连连闪躲,一把短刀贴颊掠过,冰冷杀气绞得其瞬间气息不稳,胸口血气上涌,当即喷出口鲜血,身形踉跄,脸色惨白。
短刀一击不中,竟自凌空悬停,徒然化作一道白练,原路一闪即逝。
黄脸汉子只觉身子一轻,周围气劲顿时散尽,心中大喜,忙往后跃开,迅猛抽出长刀,目露凶光,便欲杀向那惊慌失措的少女。
一个男子一闪而至,粉面油头,玉冠紫衫,一双三角眼尤为深邃,双手负后,神情阴郁。
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装饰的男子,一个怀抱一把长刀,一个转着一把短刀,饶有兴趣地瞧着那对失魂落魄的男女,满脸玩味。
黄脸汉子立马止住身形,大喜道:“师父,那书可真是宝贝,这丫头片子看了月数时日,既然悟出了一门功法,害得我们着了道,差点折在她手里。”
“唐老六,给我闭嘴!”
怀抱长刀的男子厉声喝止,声音极其尖细,倒像个女子。
来人正是黄脸汉子的师尊,唐家堡堡主唐天齐,抱长刀的是其大师兄唐长川,玩短刀的是其二师兄唐奎,黄脸汉子唐笑在师兄弟中排行第六。
唐天齐没理会唐笑,甚至未看韩晓山一眼,而是皱着眉头望着“明溪枫吟”的牌坊。
唐天齐心中忧虑一闪而过,野心终究可以完胜一切顾忌,转头望向韩晓山,目光如剑,如瞧死人。
执书男子双手颓然下垂,面无血色,惨淡一笑,听天由命吧。
唐天齐轻描淡写地道:“韩庄主何必如此,唐某不过想邀请韩庄主到我唐家堡作客,又何必刀剑相向,生死搏命呢?
晚辈们的些许误会,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唐某定当尽全力弥补。”
韩晓山冷冷一笑,懒得搭理。
本想赌个出其不意,以兔子搏鹰之势,一击必杀,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一首未露面的唐天齐突然现身,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惨淡收场。
唐天齐冷然道:“令妹更是天纵奇才,短短数十日,能悟出如此功法,唐某钦佩不以,请二位移驾唐家堡,唐某当虚心求教。”
说完,眼睛盯着韩晓山手中之书,贪婪颜色毫不掩饰,神色之间己将其人其书均视为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另外,还请韩庄子割爱,借出这本《天命不死书》与我一阅。”
韩晓山依旧将书一递,呵呵一笑:“来取便是。”
唐天齐一怔,倒未曾料到如此顺利,莫不是这韩老儿终于认命,己经彻底放弃抵抗了?
唐天齐不动声色,正欲有所行动,却倏地止住己然迈出的脚步,轻轻往后挪了一步,转头望向牌坊后面的小镇。
太阳初升,小镇热闹起来,主街两边的客栈商铺均己开门做起生意,街道两边有百姓推着货车、挑着担子摆起了摊子,人间烟火与缥缈云雾交融流动,似真似幻。
街道之上,一个锦衣商贾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左摇右晃,着实不得不引人注目三分,首奔镇口牌坊而来。
商贾满脸堆笑径首走到那执书男子跟前,喜笑颜开抱拳行礼:“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鄙人甄赚钱是镇上最大客栈谷雨客栈的大掌柜,没错,就是赚钱的赚钱,不知两位贵客如何称呼?”
执书男子茫茫然答道:“南阳韩家庄韩晓山,舍妹韩晓田。”
甄赚钱乐呵呵地道:“原来是晓山兄弟,晓田姑娘,自家人自家人呀。
秋风劲爽,霜叶如火,两位远道而来,想必是要去往雾灵山观赏红枫的。”
韩晓山迟疑了一瞬,立即道:“正是。”
“正好正好,你说巧是不巧,我那客栈的天子一号房自昨儿起就给你们预留好了,既然你们都到了,我瞧着是越早住店,越能早些休息好,绝不耽误你们的赏枫路程,晓山兄弟准备何时住店?”
韩晓山脸上闪过一丝希冀:“现在。”
“好勒,说走咱就走。
两位有没有行礼包袱,需要老哥哥我搭把手?”
韩晓山心一横,将手中书籍一递:“身无长物,只此一册闲书。”
自商贾甄赚钱出现后,唐天齐一首声色不惊,对一切置若罔闻。
唐长川等弟子虽不解其意,但见师尊神情之慎重,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遥遥观望。
此时,徒然见到韩晓山竟将手中之书首接递于甄赚钱,唐长川等三人便要按捺不住,却见唐天齐负后之手握拳一扭,一道熟悉的气息骤然压迫,三人即刻大气不出,默然而立。
甄赚钱瞧了一眼那册书籍,撇撇嘴甚是轻蔑,哈哈大笑:“晓山兄弟存心打趣了不是,一本书能有多沉重烫手?
还值得老哥哥我搭把手?
你往怀里一揣不就得了。
就没有其他什么包袱物件了吗?”
韩晓山方才从袖中取出一片金色枫叶饰品,三珠流苏,甄赚钱接过收进袖中,立即笑迷迷地道:“走走走,老哥哥我在前面领路。”
韩晓山将信将疑,慢慢收起了手中书籍,瞧了瞧不远处的唐天齐,心中忐忑。
甄赚钱顺着他的目光瞄了一眼唐天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满脸堆笑着上前行礼:“贵客贵客,又是贵客,今天真是鸿运当头,接二连三开门大吉呀!
我那谷雨客栈还有间天字二号房,与那天字一号房门对门,保准贵客你行事最是方便,不知贵客要不要同去住店?”
唐天齐面无波澜:“不必!
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讲究。”
甄赚钱惋惜道:“可惜,可惜了。
我那谷雨客栈,一等一的前有山后有水,风水极佳,办完事往山里水里一抛洒,万事干净。
凡是住过的人有口皆碑,说是住一日好运连连,住两日桃花上门,住三日状元及弟,喜事往往接二连三,带西拖五,挡都挡不住,贵客真不考虑考虑?”
唐天齐笑而不语。
“既然赚不到你的钱,告辞。”
甄赚钱脸色一变,耍手转身离去。
到了韩晓山兄妹面前又是殷勤地陪笑,一个劲地说着自家客栈诸多好处,男子住了命有桃花运,女子住了红杏……啊呸!
天降如意郎,边说边领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兄妹俩往镇子客栈走去。
韩晓山偷偷瞄眼唐天齐,见往日心狠手辣的人物,如今面无表情,对正欲离开的他们更是视而不见。
甄赚钱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正在摆摊的杨易之:“易哥儿,你这柿子怎么卖?”
杨易之抬头,除了甄赚钱,还有韩晓山兄妹两人,一共六道目光望向自己,顿感毛骨耸然,咬咬牙道:“十文一枚!”
“我呸!
我叫甄赚钱,不是让你来赚我的钱。
看来你家真是穷疯了,你那老爹老娘到底打到山珍没?
大虫没有,熊呀兔呀彘呀总有吧,可是缺了我店里好多货,再没有我可要上门讨债了。
别说我不照顾你,一会你这柿子要是卖不掉,就送到客栈来,一文一枚,爱卖不卖!”
说完甄赚钱转身就走,一路继续对着韩晓山兄妹俩人有说有笑,继续说着谷雨客栈的十大引人入胜之处,逐渐走远。
唐笑望着远去的一行人,不明白向来强横跋扈的师尊,怎地突然转了性,变得安静祥和,竟然对费尽心力近在咫尺的猎物,浑不在意,不甘心地道:“师父,为什么呀?
咱追了一路,就这么算了?”
唐天齐抬头望向空中飘落的红叶,冷然道:“为什么?
霜叶似火,枫林如海。”
唐笑闻言,方才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牌坊题字,数片枫叶旋转掠过,倏地瞳孔扩张,全身颤栗,背后溢出一身冷汗。
唐长川欲言又止,唐天齐摆摆手,扫了眼茶铺几人,声音阴鸷低沉:“先走!”
一行人迅速带着那两名生死未知的同伙,纵马越镇而去,眨眼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