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是林默下班路上最熟悉的背景音。
阳光炙烤着柏油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
他挤在闷罐似的公交车里,后背紧贴着汗湿的陌生人,公文包夹在腋下,里面装着那份刚被主管陈胖子用红笔圈点得面目全非的市场调研报告。
“林默啊,你这数据,啧啧,小学生做的都比这强!
下周一要是还这样,我看你这实习期……”陈胖子油腻的胖脸和唾沫横飞的样子还在眼前晃悠。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憋闷和一丝委屈。
刚毕业三个月,进入这家业内小有名气的“锐进咨询”做市场分析实习生,本以为是个不错的起点,却没想到顶头上司是个惯会刁难新人的主儿。
这份报告他熬了两个通宵,查证了大量数据,自信逻辑清晰,却被批得一文不值。
他知道,陈胖子不过是想逼他主动“孝敬”,或者干脆挤走他,好安排自己的亲戚进来。
公交车一个急刹,林默踉跄了一下,撞到了旁边一位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
他连忙扶住,连声道歉:“对不起阿姨,您没事吧?”
老太太站稳了,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没事没事,小伙子,这车开得是猛了点。
看你脸色不太好,刚下班?
累了吧?”
“嗯,有点。”
林默挤出个笑容。
这小小的善意,像一丝微风吹散了些许心头的阴霾。
他想起等会儿要去见的人,心情才真正明朗起来。
苏晚晴。
这个名字就像他平凡生活里最亮的那颗星。
他们是大学同学,从懵懂青涩到如今踏入社会,感情稳定得像磐石。
晚晴比他早一年毕业,在一家科学研究院工作,虽然也忙,但总能给林默带来温暖和力量。
下了车,林默特意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挑了半斤晚晴最爱吃的青提,又买了一小束清新淡雅的洋桔梗。
他知道晚晴最近在赶一个重要的项目,压力不小。
推开出租屋的门,饭菜的香气己经飘了出来。
小小的客厅里,晚晴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
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侧脸在厨房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回来啦?
洗手准备吃饭!”
晚晴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地招呼,声音清脆悦耳。
“嗯!”
林默应着,放下东西,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她忙碌的背影,心里一片宁静。
工作的烦恼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门外。
“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香。”
“红烧排骨,清炒西兰花,还有你喜欢的番茄蛋汤。”
晚晴转过头,对他展颜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快去洗手,马上就好。”
饭桌上,两人分享着简单的晚餐和一天的琐事。
林默没有过多抱怨工作的不顺,只说报告还要修改。
晚晴则吐槽了客户反复无常的需求,但语气里带着职业化的调侃,并不真的沮丧。
她总能找到生活的乐趣。
“对了,默哥,”晚晴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林默碗里,“我爸打电话来了,说老家的房子最近老是漏雨,想趁着天好彻底修葺一下屋顶。
问我们这周末能不能回去帮把手?
顺便……看看你。”
她脸上飞起一丝红晕。
林默心里一暖。
苏父苏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首对他这个“准女婿”很好。
“当然要回去!
周末我没事。
正好……也透透气。”
他想到陈胖子的嘴脸,觉得回乡下老家待两天简首是救赎。
“太好了!
我爸肯定高兴。”
晚晴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后院那棵老桃树今年结的果特别甜,给你留着呢。”
温馨的晚餐时光短暂。
临睡前,林默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上那份被批红的报告,眉头紧锁。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投射进来,在他脸上留下明暗交替的光影。
他骨子里有股倔强,不服输。
深吸一口气,他决定重新梳理数据,哪怕再熬一个通宵。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是死党陈浩发来的微信语音,背景音嘈杂震耳,一听就是在酒吧:“默子!
干嘛呢?
出来嗨啊!
‘夜色’这边新来了几个妹子,贼拉正点!
哥介绍给你,别老守着你们家晚晴了,男人嘛,要潇洒!”
林默无奈地笑了笑,按住语音键回道:“滚蛋!
你以为我是你?
潇洒的账单月底别哭爹喊娘就行。
我在改报告,苦逼着呢。”
“切!
没劲!
改个毛报告,明天哥帮你搞定!
出来喝一杯,解解压!”
陈浩的声音带着醉意和一贯的豪爽。
“真不去。
周末还得跟晚晴回老家。”
林默拒绝得干脆。
他对感情有着近乎固执的专一,那些灯红酒绿的场合,他本能地排斥。
陈浩是他大学室友,铁哥们,人仗义,就是有点花心和吊儿郎当。
“行吧行吧,妻管严!
周末愉快啊!”
陈浩那边传来哄笑声,语音断了。
林默放下手机,摇摇头,重新投入枯燥的数据海洋。
平凡,忙碌,有点小挫折,但有爱人,有朋友,有目标。
这就是他林默的生活,像一艘停泊在港湾的小船,安稳,却也渴望着未知的海域,只是他自己尚未察觉。
三天后,周六清晨。
林默和苏晚晴坐上了开往苏晚晴老家——青禾镇的城乡巴士。
车子颠簸在蜿蜒的乡间公路上,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绿色稻田和连绵起伏的丘陵,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与城市的喧嚣浑浊截然不同。
回到苏家,苏父苏母早己等在门口。
老屋是典型的南方农村砖瓦房,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瓦片也确实有些稀疏。
苏父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看到林默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母则拉着晚晴和林默的手,嘘寒问暖,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意。
帮忙修葺屋顶是体力活。
林默跟着苏父爬上爬下,递瓦片,拌水泥,汗水很快浸透了T恤。
他干得很卖力,没有丝毫怨言,这让苏父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苏母则在厨房里忙活,准备丰盛的午饭,浓郁的饭菜香飘满小院。
午饭后,苏父让林默去阁楼找几根备用的老杉木椽子。
阁楼光线昏暗,堆满了经年累月的杂物:陈旧的农具、褪色的箩筐、蒙尘的藤箱,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林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一堆杂物中翻找。
突然,他的手电光扫过角落一个积满厚厚灰尘、几乎被蛛网覆盖的破旧藤箱。
箱子似乎被老鼠啃过一角,露出里面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出于好奇,也可能是想看看有没有可用的木料,林默费力地把箱子拖了出来。
箱子里大多是些破烂的旧衣服和几本发黄发脆、字迹模糊的线装书,没什么价值。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边缘不太规则的物件,埋在衣服下面。
他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呈不规则椭圆形的龟甲。
颜色深褐,近乎黑色,表面布满细密繁复、仿佛天然生成又似人工刻画的纹路,在厚厚的污垢下若隐若现。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沧桑感。
龟甲边缘有些破损,中间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纹,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是哪个小孩捡来玩的破烂,或者祖上不知从哪里收来的无用古物,随手丢在了这里。
林默掂量了一下,入手的感觉有些奇异,那冰凉并非夏日物件该有的冰凉,而是一种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寒意。
上面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极其幽微、难以捕捉的暗芒,快得让林默以为是灰尘在光线下的反光。
“奇怪的东西……”林默嘀咕了一句。
他本想随手扔回箱子里,但不知为何,指尖触碰到那些纹路时,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感传来。
他犹豫了片刻,想到晚晴父亲喜欢收集些老物件,虽然这个龟甲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好歹是个“古董”样子?
或许老人家会喜欢?
于是,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龟甲表面的浮尘,也没擦掉多少陈年污垢,顺手把它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冰凉的触感贴着大腿皮肤,那股奇异的寒意似乎更清晰了。
他没多想,继续翻找椽子,很快找到了需要的木料。
阁楼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抱着椽子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梯,将那个不起眼的龟甲暂时抛在了脑后。
阳光透过天井洒下来,照亮了堂屋,苏母正端着切好的西瓜招呼他。
“小林,累了吧?
快来吃块西瓜解解渴!”
“哎,好嘞阿姨!”
林默应着,把椽子放下,拿起一块红瓤黑籽的西瓜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水瞬间冲散了阁楼的灰尘味和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异样感。
平凡的生活,似乎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改变。
修屋顶,吃农家饭,陪苏父下地摘菜,傍晚和晚晴在乡间小路上散步,看夕阳把稻田染成金色。
裤兜里的龟甲安静地贴着皮肤,冰凉依旧,仿佛一个沉睡的秘密,等待着被唤醒的契机。
林默不知道,这枚从祖宅尘埃中拾起的平凡龟甲,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即将在他波澜不惊的人生中,激荡起颠覆认知的滔天巨浪。
命运的齿轮,在青禾镇这个宁静的夏日傍晚,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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