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冬。
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宣府镇外的老营盘，卷起地上的雪沫子，灌进破败的营帐缝隙里。
郑辰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了马粪、汗水和劣质烟草的酸腐气味，远比他加班时工厂里的机油味更让人作呕。
“***百户，下手真狠……” 旁边铺位的老兵张老实龇牙咧嘴地帮他查看背上的鞭伤，粗糙的手掌按在伤口上，疼得郑辰倒吸一口凉气。
郑辰？
他不是应该在车间里调试那台精密磨床吗？
为了赶工期，他己经连续加班半个月，最后一次触电的瞬间，眼前只有刺目的电火花和剧烈的麻痹感……他挣扎着撑起身子，环顾西周。
低矮的营帐，漏风的土墙，十几个穿着破烂棉甲的兵丁缩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墙角堆着几杆锈迹斑斑的火铳，枪管里甚至塞着干草——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影视片场，也不是什么VR游戏场景。
“辰兄弟，你可算醒了。”
张老实递过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是浑浊的米汤，“喝口热乎的，那百户下手没轻没重，再躺下去，怕是要被拖出去喂狼。”
郑辰接过碗，指尖触到粗糙的陶土，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缠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帆布包，棱角分明，装着他从不离身的精密工具：微型扳手、游标卡尺、金刚石锉刀，甚至还有一小瓶特种润滑剂。
“这是……” 他喃喃自语，记忆碎片与眼前的现实疯狂碰撞。
宣府镇、崇祯十七年、兵丁郑辰……这些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混乱而痛苦——一个被百户无故毒打、奄奄一息的火夫。
“看啥呢？
赶紧把那堆废铁擦干净，百户大人一会儿要查营！”
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一名满脸横肉的军汉踢了踢郑辰脚边的锈铁——那是几支被丢弃的鸟铳，枪管扭曲，机括断裂，在原主眼里是垃圾，在郑辰这个现代钳工看来，却像看到了亟待修复的精密零件。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冰冷的枪管，触感粗糙，膛线模糊不清，甚至能看到铸造时留下的气泡。
“这工艺……” 他皱起眉，现代工厂里随手可见的公差配合，在这里竟是奢望。
“看什么看？
还不快干活！”
军汉扬起鞭子就要抽来。
郑辰下意识地侧身躲过，后腰却撞到了墙角的工具包。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包——那套陪他拿过全国钳工大赛金奖的工具，正安静地躺在帆布隔层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等等！”
郑辰突然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火铳……我能修好。”
军汉愣住了，周围几个兵丁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辰火夫平日里唯唯诺诺，今天被打傻了不成？
“修？
就你？”
军汉嗤笑一声，“这玩意儿连铁匠都懒得看，你能修好？”
郑辰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把最小号的金刚石锉刀。
阳光透过营帐缝隙照进来，落在他专注的脸上，也照亮了他手中闪烁着细密齿纹的锉刀。
他用指尖蹭了蹭枪管断裂处的毛刺，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这不是游戏，也不是梦。
在这个冷兵器与火器混杂的时代，这套来自未来的工具，或许就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将锉刀对准金属毛边，手腕微用力，一道细腻的金属粉末簌簌落下。
隔壁铺位的张老实瞪圆了眼睛——那断口在辰火夫手里，竟像是活了过来，一点点变得平整光滑，甚至透出金属原本的光泽。
“嘶……这小子……” 军汉也看呆了，握着鞭子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酒糟鼻的百户叉着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亲兵。
“龟儿子们！
活都干完了？
老子看看谁在偷懒……”他一眼就看到蹲在地上的郑辰，以及郑辰手边那支被锉得发亮的鸟铳枪管。
“好啊！
郑辰！
让你擦枪，你倒好，躲这儿磨洋工！”
百户说着就一脚踹来，郑辰下意识地用胳膊格挡，却被踹得一个趔趄，工具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工具散落出来。
“什么破烂？”
百户瞥见那闪着银光的锉刀和卡尺，抬脚就想踩上去。
“住手！”
郑辰几乎是吼出来的，扑过去护住工具包。
这些工具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依仗，比命还重要！
百户被他这反应激怒，狞笑道：“反了你了！
来人，给我拖出去打！”
两名亲兵上前扭住郑辰，冰冷的鞭子呼啸着落下。
郑辰咬紧牙关，死死护住背上的工具包，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墙角那堆废弃的火铳——他知道，在这个乱世，只有技术，才是硬道理。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住手！”
一个身材魁梧的健卒大步走进来，他身披半旧的铁甲，脸上带着几道伤疤，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正是李猛，营中有名的猛士。
他看了看郑辰背上的鞭伤，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奇怪工具，浓眉一皱：“百户，他一个火夫，能犯多大错？”
百户见是李猛，气焰稍减，却仍骂骂咧咧：“李猛，这事你别管！
这小子敢顶撞我，就得好好教训！”
李猛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郑辰的游标卡尺，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拿起那把锉刀，对着光看了看细密的齿纹。
他虽是武人，却也见过铁匠工具，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巧之物。
他又瞥了一眼郑辰手边那支被修复了一半的枪管，断口处平滑得不可思议。
“百户，” 李猛放下工具，声音低沉，“这小子好像真有点门道。
不如……让他试试？
要是修不好，再打不迟。”
百户犹豫了一下，看着李猛身上的煞气，终究没敢硬顶，啐了一口：“算这小子运气好！
李猛，你替我盯着他，修不好，你们俩一起挨鞭子！”
说完，百户带着亲兵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猛伸手扶起郑辰，看着他苍白的脸，沉声问：“你真能修好？”
郑辰喘着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却亮了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锉刀，用布仔细擦干净，然后指了指墙角那堆废铁：“不光能修好，还能让它们比新的更厉害。”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锈迹斑斑的火铳，心中己有了盘算。
精密锉刀能修复零件公差，游标卡尺能测量精度，润滑剂可以解决摩擦……这些来自未来的技术，将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啸，但郑辰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他知道，从电火花击穿时空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以及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都将因他这双钳工的手，而彻底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