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天色阴沉的日子,一大早就乌云滚滚,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没一会儿,雨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
雨滴又大又密,砸在街巷的青石板路上,溅起层层水花,很快,路面就布满了一个个亮晶晶的水洼,倒映着街边店铺招牌那朦胧的光影。
柳漆可喜欢下雨了,打小在茶山长大,每逢下雨,山间就像换了副模样,云雾缭绕,茶树叶子被洗刷得油亮油亮的,空气里满是泥土和新绿的清香。
眼下在这城里,虽说没了茶山的野趣,可雨声淅淅沥沥的,听着就让人心静。
原本她在茶馆里,正对着新到的一批茶货犯愁呢。
手指挨个捻过那些装着茶叶的罐子,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又闭眼细嗅,心里头盘算着怎么搭配茶单,既能让老茶客尝出新意,又能吸引新客人。
可正核对着账册,一个数字怎么都对不上,反复算了好几遍,还是一团乱麻,把她给搅得心烦意乱的。
“算了,出去透透气,顺道去街角书局找找那本古旧茶经,说不定能解开茶艺创新上的疙瘩。”
柳漆嘟囔着,起身拿上把素色油纸伞,就出了门。
她身姿轻盈,脚步不紧不慢,旗袍的下摆轻轻扫过路边的水渍,像水墨画里的一笔淡墨在宣纸洇染开。
那油纸伞微微往一边斜着,露出她白皙的侧脸,眉眼低垂,嘴角还带着点刚才发愁的小郁闷,不过更多的是沉浸在雨里的惬意。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老旧书坊。
书坊门口摆着个摊架,上头堆满了古籍旧册,摊主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地往屋里搬东西,雨水己经把好些书的边角都溅湿了。
巧了,肖岩刚在这书坊里挑了几本心仪的字帖,正用块布仔细包好,免得被雨水糟蹋了。
他今天穿了身藏青色长衫,领口袖口的盘扣规规矩矩,显得人特精神、特儒雅,墨发也被雨弄湿了些,几缕贴在额头,看着倒有股子别样的帅气。
抬眼一瞧,透过雨幕就看到柳漆了。
“柳姑娘,这么个下雨天,居然能在这儿碰上,可真是太巧啦!”
肖岩声音里满是惊喜,大声招呼着,压过了噼里啪啦的雨声。
柳漆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忙抬起头,嘴角也绽出个大大的笑容,“肖公子,好久不见呐,你也来淘书呀?”
说着,把油纸伞抬高了点儿,整个人站在雨里,像朵沾着露珠的花,温婉又动人。
摊主瞅见他俩唠上了,赶紧招呼帮忙搬书,肖岩二话不说就上手,柳漆也跟着搭把手,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没一会儿就把书都搬到屋里安全的地方了。
摊主感激得不行,非得拉着他俩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俩人推辞不过,就跟着进了书坊。
一进店,一股子旧书特有的纸张味和油墨味就扑面而来,混杂着炭火盆烘出来的暖意。
摊主麻溜地在矮几上摆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粗茶,茶虽说不讲究,可热气腾腾的,茶香首往鼻子里钻。
肖岩和柳漆面对面坐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柳漆一说起茶馆的新茶,眼睛里就像点了两盏灯,亮闪闪的,话匣子也关不住了。
“肖公子,你是不知道,今年这批春茶,采的时候可有意思了。
漫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茶树,茶农们戴着斗笠,背着竹篓,穿梭在茶树间,手指轻轻这么一捻,芽尖就采下来了,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一边说,一边还比划着动作,绘声绘色的。
肖岩听得入神,手里捧着茶杯,都忘了喝,时不时点点头,等柳漆讲完,他才兴致勃勃地分享起刚淘的字帖,“柳姑娘,我今天可淘着宝了。
这几本字帖,笔画转折间可有讲究了,你看这一处,劲道拿捏得特别妙,古人写字啊,可不光是写个字,里头还藏着做人做事的哲思呢。”
说着,还伸出手在空中比划起来,柳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住地应和。
雨还在外头下着,噼里啪啦地敲着书坊的窗棂,像在给他们俩伴奏似的。
等雨慢慢小了,天边透出几缕光,照在湿漉漉的街上,他俩才起身道别。
虽说嘴里说着“后会有期”,可心里头那份因为偶遇、因为这场雨变得更亲近的情谊,早就像雨后春笋,一个劲儿往上长,满心都盼着下一次再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