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风从破败的窗棂灌入,卷着沈知意散落的发丝,也卷着她喉间腥甜的血气。
她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十指深深抠进砖缝,指腹被粗糙的砖石磨得血肉模糊,却远不及心口那道被生生剜开的空洞来得疼。
凤冠上的东珠沉甸甸地压着,每一颗都曾是裴瑾亲手为她缀上的——那时他还是太子,在桃花树下执她的手,说要以万里江山为聘,许她一世长安。
可此刻,那双手正挽着另一个女子的腰。
“为什么?”
她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残烛,仰头望向御座下的男子。
龙袍加身的裴瑾比往日更显威严,玄色衣料上金线绣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映不暖他眼底半分温度。
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的眸子,如今只剩冰封的寒潭,淬着她读不懂的厌恶与决绝。
裴瑾没有回答,只缓缓抬起穿着龙纹靴的脚,靴底的纹路精准地碾上她染着丹蔻的指尖。
剧痛顺着指骨炸开,沈知意却连痛呼都发不出,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任由鲜血从齿间溢出,在素白的中衣上晕开点点红梅。
那抹红刺得她眼疼,像极了三年前她嫁入东宫时,嫁衣上那片灼目的霞帔。
“沈氏女无德,”他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宣读奏折,每一个字却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勾结外戚谋逆,紊乱朝纲。
朕念在结发之情,赐你白绫,留你全尸。”
“谋逆?”
沈知意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身前的青砖,“裴瑾!
我沈家世代忠良,父亲为你镇守边疆十年,弟弟在太学苦读从未问政!
你说谋逆——证据何在?”
殿门在此时“吱呀”一声被推开,穿堂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也带来一阵甜腻的香气。
沈知意循味望去,只见一道烟霞色的身影款步而入,罗裙上绣着的并蒂莲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那是她的表妹,林初月。
记忆里的林初月总是病恹恹的,弱柳扶风,连说话都带着三分气短。
可此刻的她,却步履轻快地走到裴瑾身侧,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将小脸依偎在他绣着龙纹的肩头上,眼中哪有半分病容,只有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娇矜。
沈知意的瞳孔骤然收缩——林初月的指尖,正把玩着一枚通体墨绿的玉印,印纽上盘踞的螭龙栩栩如生,正是本该由皇后掌管的凤印!
“表姐还不知道呢?”
林初月歪着头,笑靥如花,声音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沈知意的伤口,“你那个好弟弟沈知言啊,在流放岭南的路上‘失足’落崖了呢。”
她刻意加重了“失足”二字,眼波流转间满是狡黠,“还有沈家的男丁们,今晨刚在午门问斩完毕,人头正悬在城楼上示众呢。”
“你说什么?!”
沈知意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弟弟知言才刚及弱冠,昨日她还在冷宫里托人带信,让他好生读书,怎会突然落崖?
还有父亲和叔伯们......午门问斩?!
“哎呀,表姐你怎么这么激动?”
林初月故作惊讶地眨眨眼,伸手替裴瑾整理好微乱的衣襟,“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
若不是你这些年心善,把我接进将军府调养,我又怎能借着探病的由头,替陛下联络祖父麾下的旧部?”
她顿了顿,凑到沈知意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以为陛下为何突然发难?
你沈家功高震主,早就是他的眼中钉了。
不过嘛......”她首起身,笑得越发灿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你亲手递上的呢。
你每次给边疆父亲写信时,那些夹带的‘家信’,可都原封不动到了陛下手里哦。”
沈知意猛地抬头,看向裴瑾。
他眼中没有否认,只有一丝冰冷的嘲讽。
原来那些年的枕边细语,那些看似无意的询问,全都是陷阱!
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利用她对他的情意,利用沈家的兵权,一步步织就这张天罗地网!
“你腹中的孽种,也不该留。”
裴瑾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孽种?”
沈知意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那里孕育着她和他的孩子,是她在这冷宫里唯一的慰藉。
她猛地看向林初月,只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怨毒。
“陛下,姐姐身子弱,怕是受不住白绫呢。”
林初月娇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下闪着寒光,“不如让臣妾替姐姐解脱吧?”
裴瑾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了她的动作。
林初月笑得温柔,一步步走向沈知意,手中的匕首却毫不留情地刺出。
剧痛从腹部炸开,温热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浸湿了沈知意的中衣。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没入身体的匕首,刀柄上还缠着林初月常用的、绣着并蒂莲的锦缎。
“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放过......”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视线开始模糊。
林初月抽回匕首,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刀刃上的血,依偎回裴瑾怀里,声音甜得发腻:“陛下,姐姐去了,以后宫里就只有臣妾能为您开枝散叶了。”
裴瑾低头,用方才擦过匕首的同一块绢帕,温柔地替林初月拭去溅在脸颊上的血滴,动作熟稔而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那一幕,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知意所有的神智。
她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看着裴瑾眼中那从未给过她的温柔,看着林初月脸上胜利者的微笑,心中最后一点温情彻底燃成灰烬,只剩下无边的恨意与不甘。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头上扯下那顶沉重的凤冠,狠狠砸向地面!
东珠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裴瑾!
林初月!”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泣血的诅咒,“我沈知意对天起誓,若有来生,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看见裴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又或许,只是她濒死前的幻觉。
唯有那刺骨的背叛与锥心的疼痛,如同烙印,深深刻进了灵魂深处。
冷宫的烛火,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骤然熄灭。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东珠,和一滩渐渐冰冷的血迹,诉说着曾经的凤冠之下,那段血染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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