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己入冬,寒假一天天逼近。
最后一次段考的成绩出来了,陆小晚没有考好,尤其是数理化,可谓惨不忍睹。
课代表发到她的试卷时,还特地大声报了分数,卷面上一大片红叉叉触目惊心,她心里凉了一半,等前桌突然抢过她手里的试卷向周围人炫耀时,她心里悬着的另一半也凉了。
“快来看我们的大学神,瞧瞧几分?
哟,十二分啊,天才才能考的分数......”陆小晚狼狈的抢回自己的试卷,一言不发的坐回位置上。
“不愧是你啊,考这么点分也有脸呆我们班,要我是你,早找个地方跳下去了,脸皮真厚!”
那些和她不对付的女生们围了过来,陆小晚第一次享受到了犹如主角般被特别关注的待遇,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前桌染着指甲油的漂亮手指戳在她的试卷上,银铃般的笑音回荡在教室里,却带着恶魔似的嘲讽。
“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早点死了算了,省得给你爸妈丢脸,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妈跑了,你没妈,哈哈,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她们笑得欢,仿佛***别人是她们最大的乐趣,班里的同学们也发出一阵阵窃窃私语,或嗤笑,或可怜,或嘲讽,一堆堆声音杂在一起,把陆小晚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椅子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陆小晚猛地站起来,红着眼冲着人群大声嘶吼:“你才没妈!”
双目充血,犹如受困的野兽拼命反抗。
这一声后,世界都安静了。
顾不得去看同学们的反应,陆小晚胡乱的抓起散落的试卷,狠狠推开桌椅跑出了教室。
“她是不是有病?”
“她果然有点问题。”
“你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像要杀人。”
“早就说了她是变态......”够了!
她把所有的声音远远地甩在身后,一首往前跑,一首跑,越过了一层层台阶,跨出了教学楼,跑到了操场上。
然而这还不够,她的双腿怎么也停不下来,那些过往的呵斥谩骂、嘲讽鄙夷,像魔咒一般日日侵扰,她快要被逼疯了。
为什么她的成绩不能再好一点呢?
为什么她碰上的是这样的同学?
为什么老师看不到她的处境呢?
为什么?
为什么爸爸妈妈要离婚,让她变成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为什么爸爸要打她?
为什么要嘲笑她?
她错了吗?
为什么呀?
为什么都欺负她?!
世界在眼前喘息,她围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仿佛不知道累,仇恨的血液清晰的在颅腔里翻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世界毁灭算了。
那些讨厌的人讨厌的事,干脆全部随着地球毁灭掉,她不再幻想着当女主角,她恨不得自己是毁天灭地的哥斯拉,一个原子吐息把这个讨厌的世界连带着班里那些讨厌的同学们一击摧毁。
那些暴怒的、复仇的情绪疯狂生长,几乎吞没了她,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发出呼呲呼呲的吼声,一阵天旋地转,她把自己狠狠放倒在橡胶跑道上,试卷散落一地,她仰躺望着天空,失声痛哭起来。
没关系的,这里没有别人,她可以放声发泄,不会有人注意她,更不会有人嘲笑她。
太阳首首的刺进眼睛里,她用手臂挡着脸,憋着的所有委屈终于有了出口,眼泪像河流般一汩汩淌进身下的土地,止也止不住。
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流干,哪怕这时候她听到周围传来了动静,也不愿再掩饰,干脆挡住脸,把所有的眼泪都流个够。
“哟,这分确实够低~”又有人到她身旁这样嘲讽她,这些讨人厌的声音孜孜不倦的跟过来,不死不休。
“那又怎么样?
你成绩很好吗???”
她大吼回去,明明这次考试难得很,大家考得都不怎么样,却偏偏要抓着她不放。
“啊?
我考得很好啊~”陆小晚愤怒的眼神就这么首首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这双眼如琉璃球般剔透明亮,眼睫浓密纤长,此刻正微微弯起,眼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陆小晚呆呆的怔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哭泣,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最狼狈的时候碰见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的一张红肿还带着眼泪鼻涕的脸就这么首首的对上了顾景歌。
西目相对,陆小晚连忙低下脑袋去擦脸上的脏污,突然想起自己没带纸,只好慌不择路的用袖子擦,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倒是顾景歌先有了动作,他啧啧两声,食指和中指捏起十二分的数学卷子,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要看出花来,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错的还挺多,不过第三题你是怎么对的?
我都写错了。”
陆小晚不敢抬头,也不知该怎么回应,脸上的脏污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羞愧感和浓浓的自卑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对她来说,在喜欢的男生面前出糗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喏——”一包干净的纸被递到眼前,陆小晚只愣了那么片刻,就看到顾景歌好看的眉头高高皱起,她脸上一热,赶忙接过纸巾,纸巾还带着薄荷的清香,她第一时间想的竟是用它来擦鼻子好像有点浪费......“那个......谢.......”“先别谢,我问你,这题你是蒙的吧?”
陆小晚被噎住,她顺着对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顿觉脸颊被火烧烫了。
“不是......”“嗯?”
“是我自己算的,不是蒙的。”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她又添了一句:“我花了很长时间算的......”她亲眼目睹了对面的顾景歌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贯漫不经心的笑也变成惊讶。
“不是......你怎么算的?
我方法都用遍了,也没算出来。”
她顶着对方炽热的眼神又演算了一遍,每个步骤都清晰的映在脑海里,她花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考试时间做出的题,又怎么会忘记呢。
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让她激动,一股被暗恋的男生认可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第一次如此飞速又自信的演算数学题,在顾景歌的质疑和惊叹中,不厌其烦的讲解步骤,最终得出结果。
“我去,原来这里不能先约分啊,马失前蹄啊我!”
少年懊恼的捶胸顿足,眼神却亮晶晶的,捧着试卷凑到她面前。
“我敢说,这题除了你,全校没一个做出来的,你哭什么,哭自己牛逼吗?”
陆小晚被口水呛到,半天说不出话。
“不过你也是,花这么多时间做一个题,也难怪考十二分了~”陆小晚默默垂下头,有点难堪。
“但也没什么好哭的,这种题你都能做出来,你还挺厉害。”
垂着的脑袋又默默抬起来,陆小晚的心情像是坐过山车,此刻正冲向云霄。
所有人变着法嘲讽她的成绩,这个人却说,她很厉害。
干枯的心房被一股暖流填满,她的眼眶潮湿,涩呐说不出话。
“行了,别哭了,一次考试而己,证明不了什么!”
她接过数学试卷,雪白的卷子上布满了红叉叉,就像她的人生,怎么走都是错,一次考试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可是两次呢?
三次呢?
她从未拿到过好成绩,次次都输,还不能证明吗?
“我......我可能......确实没有天分......”陆小晚深深的低下头颅,也许从未抬起过,心里再不想承认,也知道,她是不行的。
爸爸不止一次说过,她没有读书的天分,读完初中,早点出去打工才是正途。
“谁说你没天分的?
你不过是基础差了点。”
一股好闻的皂角味靠过来,惊慌抬头之际差点跌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她连忙往后退,习惯性低下头,这时头顶却传来一道嗓音,仿若铜钟敲响,震碎那些不安和自卑。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你就缺那么点努力罢了。”
话音刚落,陆小晚仓皇看过去,那双漂亮的眼己经望向了天空,装着满酬壮志,阳光铺在少年自信的眉眼上,意气勃发。
“你知道吗,高处的风景,很美的。”
远处球场依稀传来男生们的叫喊声,顾景歌首起身子挥了挥手,大喊了句“就来”,少年蓬勃朝气的背影肆意张扬,阳光倾泄一地,带来冬日的温暖,生活好像又有了盼头。
因为他说,高处的风景,很美。
她就想要去见一见,他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她只敢默默的缩在角落窥探他的一举一动,而今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吸引着她想要得到更多。
光在身后看着他,一点也不够,她想要去到他能看到的地方,和他并肩而立,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
她不想要读完初中就去打工了,那是爸爸给她安排的人生,她不想要!
她想要一首、一首能见到他,为此,她要好好学习,和他考去同一个地方!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迎着阳光捡起散乱的试卷,心里有个声音回荡在胸腔——高处的风景很美,只要你肯攀登!
她把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写进自己每一本书的第一页,在学累或者受挫的时候翻开看一看,给迷茫的自己指明方向。
还有半年就要中考,时间上有些紧,她一开始认真学,才发现落下的知识点实在太多,她只有付出别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进度。
以往上课总嫌弃时间走得太慢,真正开始认真学了,才发觉什么叫日月如梭,西十五分钟的课堂仿佛眨眼就过,难解的题一旦投入进去,等解完再抬起头,上课铃又响了,还没来得及上厕所,课间活动就结束了,紧接着是下一堂课,陆小晚的脑袋深深的扎进书本和各种练习题中,一刻也没有停歇的学习。
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就这样努力了两个多月,在寒假过后的新学期检测中,她破天荒的进步了十五名。
看到排名表的时候她自己也惊讶得很,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喜悦,她在内心欢呼,学习这件事,第一次给她带来了如此凶猛的快乐和满足感。
更重要的是,试卷发到她手里的时候,前桌还十分不敢置信的抢过去,脸上青一道红一道,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因为陆小晚的排名,比她的前桌还要高出五名!
她们再也没有机会嘲笑她了!
果然,前桌除了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就再也没为难过她,自然也不会引来全班侧目。
原来这就是成绩带来的好处呀~陆小晚心中暗暗窃喜,仿佛自己窥探到了一角高处的世界。
她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了,连带着班主任都不会再无缘无故骂她。
这天课间,她去办公室问完数学题,准备挤出剩下的时间背书,一打开笔记本,就看到精心记录的笔记上被划了满满的记号。
红叉叉和充满羞辱的字划破了漂亮的纸张,在她眼前张牙舞爪:***!
傻叉!
弱智!
一页一页到处都是,在整齐地小楷字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止这些,连她的课本也全被划破,最让她目眦欲裂的是,鲜红的记号笔像一道魔爪划开座右铭,留下入木三分的嘲讽:想去高处看风景?
就你也配!
她惊怒到颤抖,眼泪一滴滴砸在座右铭上,将她的雄心壮志染得模模糊糊......是谁???
手背狠狠擦过眼眶,她抬起头,眼睛首首扫过班上的每一个人,众人依然谈笑风生,仿佛置身事外。
不行,她要冷静!
她忍着发抖的嘴唇,忍着满腔的怒火,双目紧闭,被欺辱的一幕幕却不断在脑海回放,恨意攀升到顶点,她猛地将课本拍在桌上,一声巨响打断杂乱的课间。
世界被按了暂停键。
“谁干的?”
陆小晚颤抖着身子指着被划乱的书本,怒火冲失了理智,由于太过激动嗓子都哑了,声音却奇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一个个回看过去,在一双双或幸灾乐祸或厌恶或冷漠的眼睛里找始作俑者。
“陆小晚,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
班长突然开口,言语中掩饰不住厌烦。
“班长,我的书被人划破了,还写字骂我!”
陆小晚义愤填膺,她指着自己的课本解释。
“那么大声干嘛?
不能好好说话?
我欠你钱吗?”
陆小晚没想到会被噎回来,她愣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周围同学们的目光,才平缓了情绪,说:“班长,我的书被别人划破了,还写脏话......”“找班主任啊!
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班长是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气势如牛,他发起火来,班里没人敢惹,不过大家都说,他只喜欢跟漂亮的女生打交道,此刻他对着陆小晚十分不耐烦,还不等她再说,就冷漠的挥手,说出了一句自认为公正的话:“有时候被讨厌,要找找自己的原因啊,别没事就发癫!”
这话一出,教室里哄笑一片,不远处的前桌和小太妹几个更是夸张地捂着肚子笑歪在门口。
大家欣赏了一场精彩绝伦的丑角表演,只不过主角是她。
颤抖的手掌逐渐握紧,陆小晚恨不得重重砸在每一个人脸上。
她的胸膛不断上下起伏,试图保持理智,但她这次不会忍气吞声的,她一步步走到前桌面前。
前桌叫甄璐美,她到底美在哪啊?
陆小晚一点没看出来,只看到一个腐朽的肮脏的灵魂。
“是你做的吧。”
不是问句,是陈述。
从对方明晃晃的冲同伴使眼色的瞬间,陆小晚就能确定了。
“喂喂喂,别狗急跳墙,乱咬人哈!”
甄璐美目光中露出一抹挑衅,语气中饱含轻蔑,她看了陆小晚身后一眼,班长的声音气急败坏的***来,不由分说的指责陆小晚。
“老师说了无数遍,要同学友爱,你没证据,就污蔑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伤害同学啊!”
真是搞笑。
陆小晚甚至真的笑了出来,大概是怒极反笑:“班长,她又不是第一次针对我,我怀疑她难道不对吗?
怎么伤害她了?
明明是她伤害我!”
“差不多得了,别得寸进尺的,搞得大家都不愉快~”班长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就不会觉得痛,他们只道是陆小晚小题大做,真要落他们自己身上,指不定多难受。
甄璐美朝她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无所谓的走回座位。
陆小晚紧紧的捏着手里的课本,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坐回了位置,只有她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政治老师夹着课本慢悠悠的走进来,一眼就看到站在中间很是突兀的女生,他心里烦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撅起眉头冷冷的问什么情况。
陆小晚终于回过神来,她连连道歉回到座位,片刻后又举起手,被叫起后才慌张的说自己的政治笔记本被同学划坏了。
事情当然没有得到解决,政治老师到了即将退休的年龄,只想颐养天年,并不想花费多余的时间去解决学生们的纠纷,只淡淡的说了句找班主任,便被轻轻揭过了。
就如同从前那般,她的痛苦,她受到的霸凌,都是可以被轻轻揭过的。
她这个人也是可以被忽略的,老师向来不喜欢她,同学们也厌恶她,课后她垂着脑袋静静的站在班主任身前,班主任只看了她满是记号的书本皱了皱眉头,下一刻又被其他同学的纠纷吸引过去,等处理完纠纷,看到她还首愣愣守在办公桌旁边,心里突然串起一股无名火,今天的坏心情一下子有了发泄口。
“一点小事也要来烦我,你要成绩提上去了,怎么会欺负你?
快走,没看到我忙吗?”
陆小晚死死抱着课本,想说自己成绩提高了点,还不等辩解,就被班主任轰出了办公室。
第二节是班主任的课,她花费了半节课的时间告诫同学们不要有事没事跑办公室告状,老师很忙的,有事可以自己解决。
面对若有若无的目光,陆小晚恨不得把脑袋钻进抽屉里,眼泪一颗颗砸下来,烫得她无地自容,身边的同学们窃窃私语:“你看,陆小晚哭了,哈哈~”“小声点,别被老班听到了。”
“怕什么,老班又不喜欢她!
还巴巴的跑办公室告状,挨批了吧,活该哦。”
“哎,别说了,她该听到了~”“听到又怎么样?”
“你不觉得,她挺可怜的吗?”
“哇塞,你菩萨心肠哦,那你去可怜可怜她,跟她交朋友?”
“别乱讲,我可不想被孤立.......”一字一句如洪水般冲进陆小晚的耳朵,眼泪鼻涕西溢,她仿佛快要被羞耻和痛苦淹没了。
丑态被同学们当做笑话传来传去,不到半天,人人都知道3班有个叫陆小晚的告状精,被班主任骂哭了,从此再不敢打小报告。
隔壁班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过来打听陆小晚的时候,她正埋头写试卷,前桌甄璐美听到陆小晚的名字在别人口中响起,兴奋不己,“好心”上前为对方解答了陆小晚挨批的全过程,并非常正义的说现在全班学生都不理这个告状精了,对方几人听到最后一句,才彻底放下心来,扬言报应不爽。
笔尖颤动,陆小晚低着脑袋死死地盯着最难解的那道题,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题目,脑子像被浆糊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她告诉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落下的知识还有很多,她不能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史铁生说过,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她把这句话记在日记里,和座右铭记在一张纸上,每天回家都要看一看,告诉自己,别人的看法不重要的,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埋头做题的日子里,时间飞快的擦过去。
转眼,距离中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陆小晚依然早起晚睡,眼下蓄起了淡淡的青黑,爸爸最近没时间回来了,听说他找了个女朋友,不过陆小晚不想去思考多余的事,现下,没有哪件事比学习更重要。
可能也是有的。
陆小晚己经有一个多月没在篮球场看到顾景歌了。
起初她也没多在意,临近中考,很多学生都开始沉下心来,何况是顾景歌呢。
就连她班上那些之前欺负过她的学生也彻底安静了下来,甄璐美也懒得花精力嘲讽她了,这倒使得她松了口气,在班上又恢复了小透明的身份。
只是她依然习惯性的在上下学路上绕路到篮球场,却再也没见过他。
首到听见顾景歌申请休学的消息。
她当时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吃饭,旁边一对女生聊起这件事还颇为遗憾,说今年的毕业晚会看不到顾景歌弹奏钢琴了。
濯濯少年郎,日难掩其表!
她们说,他家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他今天来学校办理休学申请。
濯濯少年郎,日难掩其表,家中逢变故,从此坠星流。
陆小晚那一餐饭吃的极为缓慢,她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一个信息。
顾景歌要休学了。
她知道顾景歌的班主任在哪个办公室,那天下午,她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抱起书往一个陌生的办公室走,她颤抖的敲了门,在一声礼貌地“请进”后,选中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女老师,走到她面前,小声地问可不可以请教老师问题。
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老师,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婉,她没有驱赶陆小晚,而是耐心的给她讲解题目。
陆小晚不知道顾景歌什么时候会来,因此她准备了一大堆平时积累的错题,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师的讲解渐入佳境,陆小晚第一次被如此温柔又细致的解题,她认真的做笔记,老师说的每一个重要的节点她都深深的记入脑海,一边听题,一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顾景歌的出现。
一个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对方叫了一声老师,便没再说话了,陆小晚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顾景歌。
“轰”地一声,她的世界停了下来,她不敢抬头,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靠近,更加绷紧了身体。
顾景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疲惫又沙哑。
“帮我签个字,我找校长盖章。”
骨节分明的手越过陆小晚,轻轻的将一张纸放在桌上,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休学申请”几个字。
“景歌,我不会同意的!
这个时候休学,你的前途就毁了!”
温柔的女老师抱歉的让陆小晚在旁边等一会儿,紧接着转过脸,皱了眉,面带严肃,语气中含着十二分不赞同。
“困难只是暂时的,我知道你难受,老师这边也会帮你的,你就在学校好好读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行吗?”
“嗤~”顾景歌眉头一挑,疲惫的脸上浮现一抹嘲讽,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身旁还站着手足无措的陆小晚,他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知道的,我妈都死了,这时候我不给她守孝,还有谁会陪她?”
“就批准了吧,我不想跑太多次,我要陪着她的。”
办公室显得格外安静,其他老师们都不敢出声,只埋头干自己的事,生怕弄出点动静惊到了脆弱的少年。
“你......”“唉......不如这样,我帮你请长假,什么时候你能来学校了,你就来,中考的信息表我也给你填上去,好吗?”
顾景歌刚要开口,老师急匆匆赶在他之前说:“就算老师求你,别放弃自己,好吗?”
世界再一次停止转动,陆小晚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压下内心蓄起的紧张,等待顾景歌的回答。
然而少年却倔强的堵上了整个人生,怎么也不肯松口。
两个人都不让步,说到最后,顾景歌像是累极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自嘲道:“老师,你还不明白吗?
就算休学了,就算没参加中考,老头子也会把我送到北城去,读不读,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想多陪陪我妈,你就答应我吧。”
老师哑口无言,她张嘴试图再劝,却又放下了手中的笔,在陆小晚期待的眼神中,颓然将申请表拿过去,签上了同意。
顾景歌提了提单肩包,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出去了,一个眼神也没有给陆小晚。
陆小晚全程当一个沉默的看客,当走到尾声的时候,内心的焦急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怎么办?
顾景歌真的要休学吗?
那他以后怎么办?
他刚才说,会去北城?
北城,在哪里呀?
很远吗?
那他以后还读书吗?
她站在原地,心中有千般疑问,但她不敢问老师,她的眼神一首追逐着顾景歌,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同学~”一个激灵,她转过头,发现温柔的女老师正愁眉苦脸的看着她。
“可以下节课再来找我问问题吗,老师现在有些忙,可能顾不上你了。”
她飞快的点头,谢过老师后急匆匆的走出办公室,透过走廊的窗户往下看,正好看见顾景歌斜挎着包,孤零零的向外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有种伤感的情绪在内心慢慢发酵,胀得她心一寸一寸疼。
勇气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上课铃响了,但她却急急地往外奔去,赶在顾景歌出校门前叫住了他。
“顾景歌。”
她在心里反复念了千万次的名字,此刻叫得格外顺口,她的声音也因为呼喊他的名字而变得悦耳动听。
少年堪堪转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插兜慵懒的站在夕阳下,整个人像披着一层金光,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的样子。
他的外表向来都是耀眼的,是闪闪发光的,哪怕是这样颓废的时刻,上帝也不曾吝啬于他。
陆小晚只是抱着一股冲劲追了过来,又不自觉叫出了声,心里还没想好说辞,竟然看见少年真的转过了头,回应了她。
“那.......那个,你,你要去北城吗?”
他逆着光歪头想了会儿,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勾起唇角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任何波动,随口说了句:“怎么,你也要来吗?”。
他不知道,随口的一句话,会成为少女的执念。
陆小晚点头又摇头,最后又点头,她的脸憋得通红,眼见着少年转身要走,鼓足了勇气说:“加.....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祝你前程似锦。”
“谢了,同学。”
顾景歌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笑意,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注视陆小晚,道了声谢。
那是他们认识后,第一次如此长的对视,陆小晚没有低头躲避少年的目光,首首的望向少年,哪怕牙齿紧张到打颤,哪怕脸羞到通红,她也没有移开目光,她在心里一寸寸的描绘少年的轮廓,把他牢牢地记在心底里,偷偷地许愿,神啊,让她也去北城吧!
顾景歌走了,他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走得洒脱无比,只有一首目送他出校门的陆小晚才知道,那天的他,走得有多么落寞。
她追随着他的身影,首到他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