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天对待他们可真不赖。
不仅饱餐一顿,后方的邮件也久违的送上了战场。
要知道,他们己经快小一个月没有见到新面孔了。
即使是一辆送信的蒸汽马车,都会吸足了大家的目光。
几乎每个人都收到了书信和报纸,即使再无聊的报道这些小伙子们都看的津津有味。
杰恩他们几个吃完饭后在营区后的草坪晒太阳。
阳光明媚,生机盎然,青草随风摇曳不止,还有几只菜粉蝶呢。
天际线的边缘系着炮兵气球,有时又有几发炮弹拖着尾巴飞向天际。
草坪一旁几个木板搭起了几个小营房,可满足不了厕所需求。
只有那些真正的新兵蛋子才会去用他们。
杰恩他们更喜欢那些小木箱。
之前是装弹药的,现在是装大便的,正好,一泡一扔,算是物尽其用了。
老实说,到现在他都不习惯这些厕所,难道是这些家伙不会亚洲蹲?
不过现在这些散落的小木箱又成了他们几个的座位,刚刚好。
箱子很干净,边缘也像几个扶手一样,起码你从上面滑不下来。
卡西莫他们几个用箱子围成一圈,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盘着腿打着桥牌,面前摊着一个冰淇淋桶盖当牌桌。
没两个小时他们是不会从这些舒适的座位上起身的。
这是什么也不用想的美好时光。
头顶着蓝天,远方前线淡灰色的天有时传来雷雨般的阵阵嗡鸣,不过,身边身边蝴蝶最细微的扇动声都能盖住他们。
有些时候他们能听到营区传来的口风琴声,一时间他们都会顿一下,要知道,不久前在班上他们还排练过这些玩意呢。
“你们谁知道马蹄铁哪去了?”
番茄头打出一张牌,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嘴。
“卡拓斯疗养院躺着去了呗。”
杰恩躺在草坪上,用报纸盖住了脸。
“他的大腿被弹片打穿了,这下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家了。”
卡西莫默默补了一句。
我们还是决定下午去看他。
卡西莫从兜里掏出了有些皱巴的信,“我们的老班问候大家。”
他伸出手晃了晃,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
啊,那匹老马。
杰恩搜索着原主的记忆,那个家伙戴着近视眼镜,总喜欢他那灰色的燕尾服,有点掉色了也不换,他一不爽,那张马脸就会拉的更长。
“哦,先生们,你们在听吗?”
大家都笑了。
番茄头扔下烟头,“我倒是希望他此刻就在这里。
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们都还记得,这个该死的家伙是怎么鼓动大家去地方武装部报名参军的。
他难得的多给了一节体育课,又在阴凉下为我们做了冗长的演讲。
他们至今都忘不了对方灼灼的目光如何透过镜片盯着他们。
“先生们,你们一定会参军报国的,对吧?!”
哈,这些教育者的内衬里总是遍布着小口袋,每个口袋里都准备一个小纸条,写满不同的感情,隔一会就掏出来补充,以便他们临场发挥。
不过那些孩子们当时可没意识到这些。
还是有聪明人发现了,不过还是随了大流。
毕竟,背上懦夫的骂名可是对年轻人自尊心的一次重击。
番茄头之前开玩笑说“教育让人愚蠢”,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最先阵亡的是以前班上的大个子。
他最壮实,力气也最大。
之前在农场帮忙时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作为大头兵,在冲锋的时候被流弹打伤了眼。
身边的队友第一时间就认为他牺牲了,没有及时将他拖回掩体。
随着他瞎了眼大喊大叫的哀嚎着,又被敌人又狠狠补上了几枪,将他送上了路。
大家肯定不会将他的死与班主任还有教育家们联系到一起。
如果这样怪罪,那就人头滚滚千千万了,世界也无法运转了。
大家只会说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这也是失败点——教育者本应该是这些孩子们的引路人,教会他们知识,树立道德,之后工作,生活...走进社会,通向未来。
虽然孩子们调皮捣蛋,但是大体上还是信任这名成年人的。
他们是权威的象征,代表着更高级别的文化,但在第一个伤亡出现,当他们在炮火的烟霾与昏黄中沐浴火焰时,过去的一切价值观就如炮弹一般裂开,崩塌。
教育家们在写,在演讲的时候,战士们看到的吃到是战地医院的死人和混着泥土的饭盒。
孩子们对死亡的恐惧盖过了一切伟大的东西,这时候,孩子们成了教育者口中的叛徒,胆小鬼,即便每次冲锋,每次侦察他们都奋不顾身。
教育家们总是脱口而出,但这些战士同样热爱家乡。
不过变化的是,这些孩子们变为了战士,用着自己的眼睛观察起了世界,过往的世界己经崩塌,突然的孤独席卷了他们,而他们必须克服这一切。
...在出发探望马蹄铁之前,杰恩他们收拾好了他的东西。
相信他应该不会重返战场了。
挺好,也是一种解脱。
在疗养院前就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酒精,焦油和烂脓的味道。
出身军营的人可以克服前线的硝烟味,但是这里是真令人不适,跟一场老年沙龙里的味道一样。
杰恩问了一路才找到了马蹄铁的病房。
里面的联排病床像个大通铺般。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马蹄铁惨白的脸上开心混着手足无措的扭曲表情。
“我跟你说过,不要带这么好的表上战场了,这下被偷了吧。”
卡西莫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杰恩和番茄头都知道,不该这样说。
明眼人都知道,马蹄铁恐怕不能再奔跑了。
怀表在不在己经不重要了。
马蹄铁的表就算没丢,也只会有人把表跟他寄回家。
病床上,一床被子塌着一个拱形的铁笼子,里面几乎空无一物。
“感觉如何,马蹄铁?”
“还行,就是脚还是没知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马蹄铁撇了撇嘴,尽量显得云淡风轻。
杰恩踢了踢番茄头的脚后跟,他差点把真话说出来:医生说了,马蹄铁的一只腿己经截肢了。
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奔跑了。
他的手臂蜡黄又褶皱,如同将死之人。
杰恩在很多人身上见过这些征兆。
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窝在弹坑里烤马肉,之后再吹牛打屁。
眼前的他还是马蹄铁,但是己经从外向内开始腐朽了。
活力被赶出了身体,死亡开始侵占他的身体。
他的形象开始重影,声音也如灰烬一般。
杰恩还记得出发时对方的母亲来送别。
一位胖胖的善良的母亲,一路送到车站,一首哭。
马蹄铁则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母亲注意到的杰恩便抓住了他的手一再托付他照顾马蹄铁。
但是在战场上,如何能照顾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