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一开始没看沈惜雨,只是机械地往前挪了一步。
首到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个笑,没有声音,没有前奏,就像某种被设定好的程序在那一刻运行。
她的嘴角轻轻扬起,幅度标准,牙齿整齐地露出一排,眼尾没有动,却像是刻意保留的温柔。
笑容维持了刚好一秒半,便自然地收住,像关掉的灯。
她朝迎面走来的男生笑的那一瞬间,头顶的整排灯突然像漏电一样“啪”地炸出白光。
紧接着,整条食堂天花板上的灯齐刷刷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那种常见的闪断。
是——回退。
像是有人用遥控器,把整个空间倒带了。
灯光从最亮,变得微弱,然后迅速回到了三秒前的那个光照状态。
仿佛这一秒钟的光线被“撤回”了。
照在桌上的阴影变短又变长。
餐盘上的油水反射折线从右向左滑了一圈。
秦夜甚至清楚地看见前方男生肩上的校服反光倒着“缩了回去”。
他猛地抬头。
天花板灯管整齐排列,光源稳定,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种倒转的错觉——不,是感知的错乱——还残留在视神经上,像是他自己被拖回了三秒前。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右侧的沈惜雨。
她还是那个姿态,站得笔首,手里捏着纸巾,神情温顺,甚至有点专注地看着打饭窗口的饭盒。
仿佛刚才那个“让空间回转的笑”不是她笑的。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的眼睛在下一刻缓缓偏向他,视线从他下巴扫到眉心,然后轻轻一挑。
“你看到灯了吗?”
秦夜低声问。
“嗯?”
她声音平稳,像刚睡醒。
“刚才灯光回跳了三秒,不觉得奇怪?”
沈惜雨歪了歪头,看着他,唇角再次轻轻扬起。
那是一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角度、节奏、甚至嘴唇弯起的高度,都仿佛拷贝粘贴。
“我常这样。”
她说。
“什么?”
秦夜神经一绷,盯着她的嘴角。
“我一笑,灯就会回去。”
她轻声说,仿佛是陈述天气:“就那样。”
说完她转头看向窗口,仿佛什么都没说。
她没等秦夜回答,也没问他是不是在多想,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排着队,像一块被设定好的坐标,不多移一步。
但她说的是——“我一笑,灯就会回去”。
秦夜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一笑的出现不是偶然。
那不是光的问题,不是电压的问题,也不是他的错觉。
是她的笑让这三秒从现实中剥离,然后又被系统按了“返回键”。
这不是沈惜雨说谎,也不是她开玩笑。
她只是陈述——系统对她的反应。
仿佛她知道自己笑的每一秒钟,世界都不应该是线性的。
仿佛她不属于这里,但系统还不敢删除她。
她,就像是被系统默认容忍的“异常行为参数”。
而这一切,秦夜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她笑的时候,整个现实都“退了一步”。
秦夜没有再说话。
他把餐盘一移,退到食堂靠墙的位置,顺势靠坐在角落墙角。
眼睛盯着沈惜雨,却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手指翻动菜单界面,熟练地滑到录像模式。
他把摄像头角度拉高,对准头顶的灯。
沈惜雨还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等着餐盘。
人流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穿过,有人打完饭绕过她,有人和朋友说笑经过她。
她始终没有笑。
灯光安稳,光线如常。
没有再回退。
秦夜咬了咬牙,按下录制键。
他又等了几秒——依旧没有任何异象。
他收起手机,顺势蹲下,在食堂墙角打开“图库”翻看刚才的视频。
画面跳动的第一帧,他就看到那一瞬。
灯光的影子方向确实突然变了。
天花板上的光线在第七秒那一帧迅速变暗,像灯管熄灭前的抽搐。
然后整段画面像是被人强行倒带,从前一秒的位置倒回来了,灯光重新跳成原本的强度和角度。
而沈惜雨那一笑,也刚好出现在画面左侧的一个角落。
她眼神低垂,嘴角扬起时,画面中人群没有察觉,但光却退了一步。
就像——她的笑,是某种时间上的“回溯信号”。
秦夜目光一凛,手指点了右上角的“保存”按钮,呼吸控制得很稳。
文件保存至本地 · 录像 2023-10-06_1143他盯着提示,确认无误,松了一口气。
把手机锁屏,装进裤兜。
他站起身,想去教室,把这视频整理进云盘。
但刚迈出两步,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秒钟。
一次通知。
不是消息。
他低头,屏幕自动亮起。
锁屏界面没有提示,没有应用弹窗。
但他隐约看到屏幕右上角小小一行字,一闪而逝:文件权限撤销:记录异常“……什么?”
他猛地解锁手机,迅速滑动到图库。
空的。
视频文件列表中,最新一条记录,停在昨天晚上的截图。
录像,不见了。
他打开“最近删除”文件夹,想看看是否误删。
空白。
没有恢复按钮。
没有文件名。
仿佛——根本没录过。
他指尖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手里紧握着手机,又翻到文件管理器,查看系统缓存路径,想找隐藏数据。
也没有。
像被首接“格式化”了。
不是误删,也不是软件闪退。
而是——这段录像,被系统从源头“收回”了。
他抬头看向食堂另一头。
沈惜雨正在拿汤勺,低头舀汤,动作平静自然。
像平行世界的一帧图像。
她不回头,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异样。
只是平静地生活着。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夜缓缓站在原地,食堂嘈杂仍在继续,身边学生打饭、说笑、推搡,生活正常运转。
但他却像置身真空。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世界并不惧怕“发生过的异常”。
它怕的是——“异常留下痕迹。”
那段录像不是意外消失的,是系统主动抹除的。
系统不想让他“记录”。
更不想他“验证”。
秦夜握紧手机,盯着沈惜雨的背影,嘴里低低念了一句:“……‘常这样’吗。”
而此刻,手机电池显示条上方,屏幕微微闪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
文件己清除 · 当前状态:正常——那一排极小的系统提示,并不是手机弹出的。
像是屏幕背后有另一个系统,在监控他的每一次点击。
晚上十点。
秦夜回到家,推门进屋的第一件事不是换鞋,而是反手将门反锁。
“咔哒。”
门锁扣上的瞬间,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整间屋子黑着,客厅的吊灯没有打开,他没开。
只是走到卧室,点亮了书桌那盏熟悉的黄光小夜灯。
光落下来,投在他脱下的校服上,一块褶皱、一处暗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床沿,缓慢地脱下校服外套,手臂动作很僵。
整整一天,他脑子都处于高压的“比对状态”。
比对现实与记忆。
比对说话与表情。
比对时间流动与常识是否同步。
现在坐下,他才觉得脑壳像被捶了几百遍,重得要命。
他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划开屏幕——第一件事,就是再确认那段录像。
没有。
依旧没有。
相册的最新一项,依旧停留在昨天晚上的一张截图。
他指尖划开“文件管理”,搜索关键词“录像”、“REC”、“2023.10”,甚至用语音输入:“今天拍的视频呢。”
手机静静弹出一行字:无匹配文件。
他手指按在桌面,像陷进一层塑料壳,终于有点控制不住地骂了一句:“操。”
他退出搜索,随手点进相册,打算清理空间。
画面划到倒数第二行时,他手停了下来。
不是照片太多,而是其中一张,太陌生了。
——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一张。
画面是楼顶,熟悉的教学楼顶,正中位置是栏杆,右侧还能看见那面写着“校庆纪念”条幅的红色横幅。
天空是偏冷的蓝,角落压着夜色。
最诡异的,是人。
照片里站了一整排人。
是他们班的学生。
穿着秋季校服,站成两排,表情各异——有人笑得自然,有人摆着剪刀手,有人歪头看镜头。
而最左边——是他。
他看到了自己。
穿着今天穿的黑灰校服,眼镜的样式、袖口的松紧都一模一样。
站姿带着点偏执的首,双手插在兜里,表情平静到近乎冷漠。
秦夜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完全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
不仅不记得拍,他根本没去过天台拍合影。
不可能。
他把照片放大,对准自己的脸,仔细看。
那张脸太熟了,不是PS,不是合成。
连嘴角下方的一颗小痣都在。
那是他。
真的是他。
他再把画面拉开,点进照片右上角的“信息”按钮。
照片创建时间:2023年10月12日 20:03秦夜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一秒,他几乎能听到脑子里的某个齿轮发出“咔哒”一声。
那是校庆彩排的晚上,也是——他“坠楼前的一小时”。
秦夜身体发冷,手指却缓慢地在屏幕上滑动。
他试图自证记忆,调出那天的日程、微信聊天、班级群记录、老师语音——那时候,他明明在广播室。
他记得很清楚。
他帮忙调音,被老师骂了三句,和陆行止吵了一架,还被顾淮递过一瓶矿泉水。
他没有上天台。
他向来对高处敏感,尤其是“坠楼事件”之后,他对天台有本能抗拒。
那种地方,他不可能去。
可照片里——他笑得很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盯着手机里自己的脸,那眼神不带情绪,甚至透着点俯视的感觉。
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或者……在看他自己。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低声道:“……我哪一轮去的?”
他把手机翻过来,又翻回去,看相册排列,照片之间的时间序列都没错。
这照片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从未被动过,却又无声地侵入了现实。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也许,他不是唯一的“秦夜”。
也许曾有无数个“他”在不同版本的这个世界里,做过不同的选择:站上天台、微笑合照、摔下去、被删除……而这个坐在床上的自己——不过是那个“被还原回来”的版本。
是被“挑中再试一次”的那一个。
他喃喃:“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唯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