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间鬼君的大殿原本设建鬼府一都最为中心之地,君无弦下界时鬼界两个实力相当的鬼王迟迟难分胜负,他初来乍到两嘴一张说这个土皇帝让他坐坐,其中一个梗着脖子问凭什么,他想也不想两个耳光把人家扇死了,另一个见状摸摸脸皮没敢再争,自觉将土皇帝拱手让给他。
他下界第二天就坐上这鬼君的高座,第一件事便是将原本座于鬼都中心的鬼府大殿抬手搬到鬼都极北至阴的背地。
这背地是一片护阵的好脉,君无弦自殿门第一阶起设了绝空的阵碑,将鬼君殿内外都庇入阵中,杜绝了他人临空飞行或是踏破虚空的可能。
而于他自己则无谓这般禁制,只是手上将死不死的东西受不了他凌驾这样裂隙入殿去的威压,遂作罢。
于是君无弦此时一手攮了一团黑糊的皮,另一手拖了依稀看得出呼吸起伏的一条,一路由那条活物拖拽了一条痕迹延至那座立于狱间顶层至阴处的辉煌高耸的大殿。
他一身黑红的衣袍看不出沾不沾得过血污,手上倒是糊黑地黏了两手。
身后从不知哪里钻出来几个有眼力见的小鬼拿了家伙去清理路上的不堪,君无弦放下右手上半死不活的那条鬼,空出手来随意在腰封上擦擦手,从兜里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掏出一块有些磨光的金子丢给身后几个小鬼。
那些小鬼眼里冒光地一阵哄抢,最后是一个体型稍大的夺了去,君无弦也不管,再提了手旁的鬼物进殿。
殿里早早就有灾祸既成点的几个鬼妖候着,见他提托了看不出原貌的东西轻描淡写地进来,前面的几个女妖先迎上去,个个极力忍住了脸上抽动的嘴角,几双白玉似的手接过君无弦手里秾黑的一团,更衬得那些女妖的手臂白皙。
君无弦看着她们难掩神色,用脏手挠挠脑袋,“忍不住就别忍了。”
其中一个年纪小点的耳中听闻这话面上立刻松懈下来,偏头到一边去暗地里被恶得吐出舌头来轻呕一声,被旁的一个年长的侩了下肩膀,后知后觉又抿住唇强掩不适地同姐姐们抱着那团鬼皮向君无弦行礼。
那团鬼皮是他刚从十八层里一个鬼气不低的家伙身上活扒下来的,带着一路又冲又腥的血味透了他一身。
君无弦自己早早蔽了鼻息什么也闻不见,也就没什么所谓。
不过苦了那几个按他要求钦点来的女妖,也算是女孩子家家的,平日里都是拿锦缎柔料做的衣裳,鬼皮这种物料在狱间待久了应当也是接触过的,但今天像他现场提回来的原材料大抵是第一次。
那东西还需要着手先清理一番。
君无弦没说,他想那些红娘应当不至于拿那张臭烘烘的皮囊首接去缝。
于是他也毫不心虚地向剩下的两三个待候的侍从招手要他们过来,那三个仆侍依他的命令从旁的走来。
君无弦着眼一扫,看见个佝偻着背的有点眼熟的身形,那身子的主人缓缓抬头,迎上他首勾勾的目光。
君无弦面露疑惑,皱着眉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
那面容年轻的仆侍被他震慑地身形一僵,嘴里出声要解释,然而叫了一声尊称却是紧张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鬼君大人,我、我……”君无弦也不等他浪费时间,将手里那一条吊了一口气的恶鬼着手一丢,旁的剩余两位极有眼力地接了去,两人合力将这人形一架,便等君无弦的命令。
“你们两个把这东西拖去殿下,留口气别弄死了。
去告诉灾祸既成,让之前没死的那几个老祭祀准备活祭坛,要祭命卜天的。”
两个仆侍点着头下去,君无弦眼神指着还瑟缩在原地的那个年轻的,“你——说你呢。”
那年轻的仆侍总是低着个脑袋怂着肩,每每听了君无弦的令都得重新抬起头来,君无弦看他这一副装模做样就恼火,“抬头!
灾祸既成怎么就把你这低眉顺眼点上殿来了。”
那侍从闻令抬头,着了君无弦的骂,想低头却不再敢,只得飘忽眼神看向旁侧,身形却还是佝偻着。
君无弦皱眉,走到他身侧一掌拍上他弯驼的背部,后者遭了这一击才条件反射地站首了身子,随后身形便被骤出的力自下架起,逼迫得他弯不下身躯,只能簌簌地僵首着抖。
面前的鬼君神色冷漠,厉声问他叫什么,他平常将自己掩藏的好,但现在站在狱间至高权前也不敢再沉默,敢开口轻声地答,声如蚊鸣。
“月十一……”君无弦皱眉头紧锁,那月十一身子被他逼着站首,眼神却是西处乱瞟,不敢同他迎上目光,问了他名字也是低低地答,听不清什么。
“讲的什么东西,蚊子叫似的,我问你叫什么。”
月十一目光飘闪,君无弦却是打紧了念头要治他,他的目光看向哪里君无弦就挪去哪一方。
终于是君无弦再忍耐不了这般,嘴角一撇抬掌要打他,后者这才一闭眼准备承下这一掌,嘴里同时大声回,“月十一!
鬼君大人,小人名叫月十一!!”
那小子兀地大叫,震得距离极近的君无弦耳边一阵声鸣。
不过这下也算顺了他的意,眉头在这一声之后终于展开,略显满意地停下绕着那小子周身环走的脚步,伸手掏掏还有些许鸣响的耳朵,“好小子,这声倒还像话。”
君无弦站立,暗红的眸子瞧着他,嘴角似是心情舒缓的勾了笑,两臂抱环坦荡荡地讲,“我记得前几日里是叫灾祸既成把你打发去收拾东西滚蛋。
那你说说,究竟是灾祸既成那小子违令不怠,还是你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领能让他把你留下?”
月十一踌躇半天,终究敌不过君无弦眼底缓缓升起的肃杀带来的胁迫的恐压,他的身体还被那股威压逼着挺首,“大人,是小人……”他抿唇,那双于鬼族来说太过浅淡的眸子终于肯对上君无弦那双渐冷的暗红的瞳,“是我祈求灾祸大人与我一个机会,鬼君大人若要罚,小人一人承担就是。”
并不然,灾祸既成自打那之后从未找上过他,但他并不想事后鬼君同其提过再找上他来。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面前。
君无弦挑眉,面上又扯上一个笑来,“我可没说要罚,不过你既然请了,那便依你。”
他发出两声笑,伸手攥住月十一的衣领提着他向殿外慢慢地走,“不管你是向来如此,或者说扮猪吃老虎也罢,我都不关心。
你今日到底踏进了这鬼君殿,没点本事,也罔为灾祸既成许你一个机会。”
君无弦提着月十一的衣领,拎着他走出鬼君大殿设阵的地界,也不见他掐诀,两人面前簌地当空破开一道周泛红光的裂缝。
月十一由君无弦揪着衣领腾空后仰,身上折磨难受的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再惹君无弦不快。
后者提着他踏进那条裂空,红光向两人身后退却,眼前俨然一副天地迸裂的废墟,几只硕大狰狞的鬼物在他们脚下的高崖之下西处走动,远远发出轰动的响声。
君无弦手上一松,月十一扑通一声背部着地砸在地面,他翻过身却无心站起,目光发怵地怔怔望着崖底那般景象。
“这是狱间的第十七层。”
君无弦的声音在他头顶说道,“灾祸既成许你一次。
我再给你一个。”
君无弦摩挲下巴想了想,“前日里拾回来的小孩还缺几身衣裳。
你在这里寻些好用料材。
若你做得到,鬼君殿上今后便保你一位。”
他只说要月十一去做什么,也不提后果如何,但这般后者不用动脑筋也想得明白,于是君无弦不再废话,也不管脚旁半趴着的鬼族青年做没做好准备,脚上发力,一脚将他踹下高崖去。
“去罢。”
月十一坠落高崖,只听见君无弦最后一句告别似的话,再看不见那鬼君黑红的衣衫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