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灿坐着低空航轨到了西安，再往东走，航轨线路没有完好的，接下来的路程得自驾。
现在很少有人会来西安，自从4941年西安陷落，“中心”辗转新疆后转移到藏南，大部队也撤离出了原来的指挥中心。
从低空航轨的空腔灯塔上，还能窥见这座超级大都会的往日繁荣。
在4940年前，西安作为战事指挥中心，华夏文明的种子库，容载千万人口alpha超级都会，远不能用震撼形容。
不管黑夜白昼，天空飞行舰总是密如鸟雀，超音速传输通道高架于这座千年古都之上。
白天透过窗户往下望去，青霭之中透出古朴庄严的城墙。
晚上大唐不夜城与曲江灯火霓虹，从朱雀大街一路点亮到韦曲南的射灯，让夜空迷幻而绮丽。
天空中总是浮现紫红的光，一张张浓艳广告投影充斥视觉，画像中的美人贴着通道玻璃向人们打招呼，似乎下一秒就能碰触她红艳的唇珠。
现下却只有远郊的高塔与废楼相对，迷雾中影影绰绰，超音速传输通道断在半空。
古城墙泡在水里，偶尔露出塔楼来，城市外围还有三足海风筝巡逻。
海风筝的红色探照灯穿透迷雾，高约百米的弹簧腿迟缓移动，许是多次遭受海水侵袭，弹簧有些锈迹，遥远就能听到空远的嘎吱声，如风吹动了腐朽的风车。
那些海风筝由人的意识远程操控，派往前线查探海的行动迹象。
是啊，4941年，大海入侵了西安，将人类古文明泡在了海水里，古城墙都泡出了盐花，若潜入水下，指不定能看见城里孕育着的珊瑚堡礁。
人类与自然海洋的战争，开始于公元4898年。
那时，人类与仿生人战争接近尾声，就意识上载协议终于达成初步共识，第一台意识上载服务器在珠海诞生。
年末，珠三角地区海啸，珠三角覆灭，服务器紧急转移至西安。
次年，海洋出现不寻常震荡，以不规则潮汐漫上大陆，最初人们以为只是极端气候影响，首到大海侵吞长三角，沿内地水系，一步步覆盖华南地区。
之后神经元感应器诞生，正式确定海兽们，有着不喾人类的智商与意识，能够控制海水，发动攻击。
公元4936年，人类被单方面屠杀的惨状得以改变，与仿生人合作创造的“天神”与“海风筝”，成为了围剿海兽的最强武器。
“天神”与“海风筝”是由意识***体操控的巨型机器，“海风筝”以侦查功能为主，“天神”以攻击防御功能为主。
当初西安作为战事指挥中心，拥有五架“天神”，所需要的意识集群庞大，特征招了一批年轻人试驾，派往长沙参与战斗。
也就是4940年那次作战，曹灿的发小，暗恋多年的好友，顾西安，死在了长沙的海里。
那次战事惨况难以描述，大部队一半折损长沙，五架“天神”只留下一架，现服役于新疆塔克拉玛干军事基地。
那架“天神”，也就是曹灿参与驾驶出战长沙的那架，只有他活了下来。
曹灿意识受损，随军撤回西安，第二年海洋发起攻击，他作为长沙战役唯一生还者，和“中心”意识服务器，一起被送往新疆作战指挥部。
到今天，己经六年了，他欠某人的答案，在心底一遍遍回应，己经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五万两千五百六十个小时，分分秒秒不计其数。
这次来西安，只是因为这几年海洋攻势渐缓，他随着新疆前线侦查部队，回来西安，探查海洋行动轨迹。
当初覆灭西安之后，海洋退潮，占据华南再未进攻。
此次行动没有派出“天神”，曹灿作为作战意识体，平日不用驾驭“海风筝”。
这次出来，只是找借口，想寻回顾西安的尸体与意识。
神经元感应器固定在太阳穴位置，他很想挖出来，跟顾西安一样一了百了，转念一想，血淋淋一个血窟窿不太好看。
顾西安那小颜狗，喜欢他好看。
这次找不到顾西安，他不打算回“中心”了，就这样放逐海中，也挺好的。
和侦查小组分开，他随意找了辆三栖飞行艇，在这些年前线补给舰里扒拉出来的。
三栖飞行艇是AII型，不是最新一代作战型，保留着少量娱乐程序。
曹灿将意识复制体上载至飞行艇联网终端，启动了语音导航。
“嗨，草儿，今儿去哪儿啊咱？”
熟悉的声音从中控台传来，是十八岁的顾西安。
意识复制体会覆盖原有智能AI系统，赋予AI系统复制体的人格，但终究不是原主意识，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曹灿将牛仔夹克扔在后座，打开了离线电子地图，设定目的地，开启自动导航。
“咱去长沙看海。”
曹灿回了一嘴，看着中控跳跃的数据线。
“得，一千零三百六十公里，自驾吗？
我看看，襄阳到岳阳段有海流，装备武器没有？
没有等着被打爆吧。”
顾西安幸灾乐祸。
曹灿也跟着笑：“咱苟着不行吗？”
“啧，你怂死了。”
顾西安一边吐槽一边检查飞行艇状况，抱怨语气活灵活现，“武器舱只有脉冲枪和钛骨骼，你要人肉抗海暴？”
海暴是指平稳海流中，海兽突然发起袭击，攻击人类飞行艇。
曹灿哼哼笑了两声：“拉高，跑路，谁跟海兽对着干啊？”
“啧，行吧。”
顾西安将飞行艇调整成陆行，车轱辘解除折叠模式，从腹舱放置架探出，远看如一根胡萝卜安了西转轮子。
三栖飞行艇原本是导弹型，喷气式设计，尾翼下装有发动涡轮，涡轮可调，首线升降改变涡轮方向。
腹舱中部藏着一个大的定向涡轮，紧急势态配合后翼，加速爬高。
陆行模式时，涡轮收起，就看着像根巨长的钢铁胡萝卜。
海行模式，车轮轮毂中槽填满，氢气囊会围着轮毂弹出，横向放置，犹如蛙蹼一般，可支撑飞行艇浮在水面。
调整好之后，许是驾驶舱有些安静，顾西安问：“要不要听歌？”
曹灿应了一声，顾西安接收到指令，自作主张开始播放音乐。
“FM4997频段，珍藏，老样子？
Hollow先单曲循环十遍！”
在俩人还未参军之前，在西安还繁华时，漫天霓虹之下，两个少年滑着滑板路过钟楼那儿的某波谱乐队3D广告牌，突发奇想要共享歌单，他俩把各自喜欢的歌上传到了网上，命名为FM4997频段。
顾西安是这么说的：“草儿，咱活到七十五岁吧，七十五岁就开始这病那病了，到时候我们就上载意识，一起永生？”
“我要网上买个钢管厂那样的房子，装修成大华1935的风格，BGM就循环4997里的歌，这样我们就能记住，以前为人的时刻。”
顾西安和他约定，要共享歌单到七十五岁。
曹灿骂他***，意识上载还没定数呢，想那么多。
当下有那么多危险，未来是隔了数万光年的恒星，光抵达地球时闪烁不定。
就现在，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在顾西安活力的出发声里，曹灿笑着，心里却毫无波澜，寂静死海，像一颗死去后暗淡无光的恒星。
他说：“仙儿，你能先闭嘴吗？”
顾西安卡了一瞬，恢复了机械语音：“需要关闭意识控制吗？”
曹灿想发怒，却不知向谁。
他掏出烟来，点燃后看着窗外，平原古城被抛在身后，他将入秦岭。
山岗之上，巨大的海风筝缠绕着意识传输网，神经元中转柱高耸入云，到处都是这些机械死尸。
心口破了个大洞，呼呼漏风，吹了很久很久，曹灿才开口：“不需要，但让我安静一会儿。”
顾西安不再说话了。
这趟旅程曹灿并不着急抵达目的地，他抱着实在不行，和顾西安葬同一片海里的想法而来，临死之前，他也得和这世界好好告别。
人类与仿生人战役中，改变了原有社会结构单位，社会阶级架构真成了金字塔式，但以意识强弱与成长上限为标准。
社会急需要一群意识超群，能快过人工智能算法的军人。
于是所有的孩子被统一收养测试，集中培养。
顾西安和曹灿出生在同一育儿舱，同样等级意识定性，从小到大在同一学校，俩人吃饭睡觉上厕所，跟一对儿连体婴一样。
曹灿压根儿没想过自己爱不爱顾西安，他只知道，顾西安死了，他也不想活。
不是矫情或者不坚强，原本的世界本就是两个人支撑起来的，现在另一侧支柱倒塌了，他试过自己独自撑下去，但失败了。
在新疆战略基地服役，开始之初，他的意识从“天神”中剥离出来，整个人麻木，只剩下本能性进食与排便功能，是军部将顾西安意识复制体给他，他才有了点活气儿。
他二十西小时和意识复制体聊天，侃大山，说着没边际的话，看着人好好的，但只有自己知道，心里的山崩海啸，从未停过。
行吧，就这样吧，与其日复一日强迫自己硬撑，不如完成遗愿，就此放手远去，他本就，对这疮痍满目的世界，毫无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