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道格住的这座县城很小，这么小的地方，却也有几条像样的街道，还有一两家舞厅，入夜，留声机开始依依呀呀地唱，音调浓腻无方，车马杂沓，人来人往，要到夜深才散。听说现在外面日本人闹得很厉害，但只要没闹到这里来，县上的人便觉得世道依旧宁靖无扰，除了几个遗老，聚在一起时会说上几句“尽是做些苟延残喘的勾当”之类的话，忧心如捣，但散了便算了，谁也不会再提。
李道格在城里开了一家西医诊所，上下两层的旧木头房子，是他的老父亲托人送礼方才拿到手的，租金一年一年地飞涨，上层住人，下层看诊，中间用一条很陡的木头梯子连接，脚步稍重些便会咯吱咯吱地响，近来晃得越发厉害了，于是他时常觉得自己终有跌下去的一天，几次想要修一修总是没有余钱，只好暂且搁下了。
说是诊所，其实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勉强维持着，镇上的人不相信西医，宁愿去吃灶下的土说是能治病。镇公所的人倒是不时会来，来了就拿上几片药，男人女人的药都拿，只说先赊着，可从来不见还。第二次依旧还来，只字不提赊账的事，李道格自也不敢伸手去要，每每笑脸相迎，可这样伺候着也没有什么好处，多半还会坐下来喝上几壶茶，聊上半天，吹嘘自己和县长，李道格陪着笑，时间一久，嘴巴都笑得歪到了一边，只盼他们快走，说的什么自然一句都不记得。
有时李道格会偷偷在他们背后吐口水，他的老父亲在给人家送完礼出门后，照例也会在那家人的台阶上吐口水，李道格讨厌这样，但自己也会做。除此以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用来读小说，不是《劫泪缘》，就是《侠盗鲁平》，尤其钟爱林琴南译的《迦因小传》、《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等，读到精彩处，往往敲台拍凳、不能自已。眼下正在读的书中，夹放了一张纸笺，是他为镇公所的人书写的一张药方——“芬吗通、补佳乐……饭后温水吞服”，药拿走了，方子却还在他这儿。他拿着方子端详，不知道是哪位女眷生了急病，吃锅底灰、瓦上霜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