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兵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便利店自动门的机械女声混着雨声钻进耳朵。
“欢迎光临，全家就是你家。”
他低头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显示屏的蓝光映在起雾的镜片上，活像恐怖片里的僵尸眼。
脖颈后的酸痛如藤蔓般肆意生长，连续加班二十天，他感觉自己的颈椎快要和键盘融为一体。
收银台后的小妹正抱着手机咯咯笑，美甲上的水钻在冷白灯光下闪得人眼花。
裴兵绕过三排货架，手指在货架上机械地划拉。
红烧牛肉、香辣牛肉、老坛酸菜 —— 全是红彤彤的包装，像极了产品经理催需求时的脸色。
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这半个月，泡面几乎成了他唯一的食物，而此刻，连泡面的味道都让他有些反胃。
“叮” 一声，微信弹出新消息。
主管发的 60 秒语音方阵，裴兵不用点开都知道是 “这个需求很简单” 的经典开场白。
他摸向后颈，那里突起的骨节硌着掌心，活像键盘上卡住的回车键。
手机屏幕上，未读消息不断跳动，工作群里 @他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
货架尽头突然传来窸窣声。
裴兵下意识后退半步，左脚精准踩中漏水的地砖，泥水顺着运动鞋网眼渗进来。
暗处两簇绿光忽闪，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像被掐断信号的电流声。
那声音里带着恐惧与求救，刺得他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神经。
手机电筒光柱劈开黑暗的刹那，裴兵差点把泡面砸在地上。
浑身湿透的阿拉斯加犬蜷缩在关东煮机后面，左前爪不自然地蜷着，白毛被血污黏成绺状。
狗子抬头看他时，右眼糊着团暗红，左眼却亮得惊人，像是被暴雨浇灭的星子又硬生生烧起来。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裴兵想起了自己刚入行时，对编程满怀热情的模样。
“***碰瓷啊！”
裴兵脱口而出的瞬间，狗子突然支起上半身，挂着肉渣的牙齿精准叼住他裤脚。
他这才看清狗脖子上挂着半截铁链，断口处的金属茬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那截铁链仿佛诉说着狗子悲惨的遭遇，裴兵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同情，就像看到了被项目需求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自己。
宠物医院招牌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粉蓝色，裴兵抱着西十斤的狗子撞开玻璃门时，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半包化毛膏。
“急诊挂号费三百。”
女医生的声音像冻过的手术刀，笔尖在登记表上唰唰划动，“姓名？”
“裴兵，非衣裴，当兵的兵。”
“问狗呢。”
女人从病历本上抬起脸，马尾辫利落地甩到肩后。
她左眼下有颗褐色小痣，随着皱眉的动作像坠落的星子，“品种？
年龄？
既往病史？”
裴兵僵在原地，怀里的狗子突然抽搐，暗红血水顺着他的卫衣下摆滴落，在瓷砖上绽开诡异的曼陀罗。
“我... 我在便利店捡的。”
他感觉后背开始冒汗，空调冷风顺着后颈往脊椎里钻，“它眼睛在流血，还有腿...”“放处置台。”
女人抄起听诊器的动作像拔剑，“去填登记表，知道什么写什么。”
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扬起，露出帆布鞋侧面的猫咪爪印贴纸。
那小小的贴纸，为她冰冷的形象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让裴兵不禁多看了两眼。
裴兵趴在接待台填表时，余光瞥见工作牌上的 “刘玲 主治医师”。
打印机吱嘎作响，吐出的检查单长得能当地毯。
血常规、DR 拍片、眼部裂隙灯检查... 最后一行加粗字体写着 “疑似人为虐待伤”。
看着这些检查项目，裴兵心中涌起一阵愤怒，究竟是谁如此狠心对待这条可怜的生命。
处置室传来金属器械碰撞声，混着狗子压抑的呜咽。
裴兵摸出震动的手机，主管的第八个未接来电在屏幕上跳动。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前女友抱着布偶猫的九宫格，配文 “真正爱你的人会把你宠成小孩”。
配图里，前女友笑容灿烂，布偶猫慵懒地窝在她怀里，那温馨的画面刺痛了裴兵的眼睛，他不禁想起曾经和前女友一起的时光，那时的他也想把她宠成小孩，可最后却输给了无休止的工作。
“裴先生。”
刘玲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手机啪地砸在体重秤上，“你家狗...”“不是我的狗。”
裴兵脱口而出，“不对，应该说我是狗的临时监护人？”
他扯了扯黏在胸前的卫衣，咖啡渍在浅灰色布料上晕出地图轮廓，“就像... 就像捡到手机等失主来领？”
此刻的他，内心无比纠结，既不想无端承担责任，又放心不下这条受伤的狗子。
刘玲摘口罩的动作顿了顿，橡胶手套上的血迹己经发褐：“你知道现在猪肉多少钱一斤吗？”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突然伸手拽过他填的登记表，“程序员？
怪不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却让裴兵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兵看着被红笔圈出的 “职业” 栏，突然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有道新鲜抓痕，创可贴边缘翘起个小角。
“它需要住院观察。”
刘玲把缴费单拍在桌上时，带起一阵消毒水味道的风，“预付五千，扫码还是刷卡？”
“五千？！”
裴兵的声音劈了叉，“这够买三十箱红烧牛肉面了！”
话音刚落，处置室传来 “哐当” 巨响，像是铁盘被打翻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在为狗子的命运呐喊，也让裴兵更加犹豫。
刘玲抱臂靠在药柜上，眼神扫过他起球的卫衣袖口：“你可以现在带它走。”
她背后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零九分，“不过以它现在的情况，淋了这场雨可能会并发...”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威胁，却也透着对狗子病情的担忧。
“扫！
我扫还不行吗！”
裴兵咬牙切齿点开支付宝，余额提示跳出来时眼前一黑。
狗子恰在此时发出声虚弱的呜咽，湿漉漉的尾巴尖在处置台上扫出小水洼。
那小小的水洼，仿佛倒映着裴兵无奈又纠结的内心。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到第三瓶时，裴兵己经在折叠椅上扭出第八种姿势。
刘玲推门进来时带着咖啡香，马克杯上的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字样还在冒热气。
“它右眼睑裂伤，左前掌骨裂，胃里检出塑料碎片。”
她翻病历本的样子像在查杀毒软件，“你确定是捡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让裴兵有些不自在。
裴兵盯着她白大褂口袋露出的半截猫耳朵发圈：“比珍珠奶茶还真。”
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工作群正在刷屏 @他改 BUG，“那个... 我能走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希望能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纠结又无奈的地方。
“可以。”
刘玲突然俯身检查狗子输液情况，马尾辫擦过他鼻尖，带着柠檬消毒水的味道，“不过它每两小时需要翻身***，现在护工下班了。”
她首起身时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或者你留个紧急联系人？”
她的提议让裴兵陷入了两难，他知道自己不能一走了之，可留下又意味着要承担更多。
裴兵张了张嘴，朋友圈里前女友的配文突然在脑海炸响。
他瞥见狗子缠着纱布的爪子动了动，输液管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光。
“... 有毛毯吗？”
他听见自己说。
那一刻，他内心的善良战胜了犹豫，决定留下来照顾这条受伤的生命。
天光微亮时，裴兵被狗子的呼噜声惊醒。
他摸出只剩 3% 电量的手机，意外发现刘玲凌晨西点发的朋友圈。
照片里裹着绷带的狗子正在啃磨牙棒，配文 “今日医患关系最佳奖”。
点赞列表里有个眼熟的头像，点开大图才发现是刘玲大学时期抱着金毛的照片。
看着那些照片，裴兵对刘玲有了新的认识，也对这条狗子的未来多了一份期待。
晨光爬上处置台时，裴兵终于看清狗子完整的脸 —— 左耳尖缺了个小三角，像被咬掉的芝士蛋糕边。
这个细节他后来写在微博寻主启事里，却不知道此刻医院监控正拍下神秘人在门口徘徊的身影。
那神秘人的身影，为这个故事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也让裴兵和狗子的未来充满了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