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后的雨水顺着琉璃瓦淌成珠帘,御苑东南角的澄心湖畔浮光跃金。
几树垂丝海棠被暖风揉碎了胭脂,簌簌落英打着旋儿坠入青玉栏边那袭素锦袍的褶皱里,在日光下洇出淡绯的涟漪。
肃亲王云耀斜倚阑干,银丝鱼线在春水中划出细碎金纹,琉璃盏中的鱼饵正被锦鲤啄食殆尽,粼粼波光映得他眉间朱砂痣艳如凝血。
五步外的太湖石旁,太子云曙的银线螭纹披风早卷成了团,少年攥着鎏金弹弓百无聊赖地瞄着柳梢黄鹂。
荣安公主云清鬓间珍珠步摇随扑蝶动作叮咚作响,鹅黄襦裙扫过新抽的嫩草,惊起几只碧玉色的蚱蜢。
"皇叔的浮子动了!
"小公主忽而顿住鎏金团扇,琉璃似的眸子映着波光潋滟。
话音未落,青玉钓竿霎时弯如满月,云耀腕底暗劲一收,金鲤破水时溅起三尺晶珠。
太子躲闪不及被泼了满脸,玄色衮服上金线蟠龙顿时成了落汤蛟,惹得云清笑得花枝乱颤:"这泼皮鱼儿倒会看人下菜碟!
"朗笑声惊得柳叶簌簌,恰逢御前总管张德顺踏着满地落英碎步而来。
老太监拂尘未落先作揖,袖口露出的檀木念珠撞出清响:"陛下传王爷往文华殿议事,北境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到了,说是程小将军凯旋呢。
"云耀将钓竿交与云曙,指尖拂去小公主鬓边海棠:"且替本王守着这造化,晚膳添道金齑玉鲙可好?
" 说罢随手摘下腰间羊脂玉佩压住鱼线,墨色流苏扫过青石板上未干的水渍,蜿蜒如游龙入海。
那玉玦在日光下透出极浅的螭纹,恰与湖面破碎的金鳞遥相呼应。
文华殿内龙涎香暖,天元帝朱笔悬在《云中战报》上方寸许,明黄袍角掠过青玉案上摊开的北境舆图。
少年将军程景霄单膝及地,玄铁冠下己生霜色,断剑般的左眉疤痕被羊脂玉额饰映得温润三分,倒似名匠在寒铁上錾出的带雪梅枝。
"程卿可知这玉珠的来历?
"帝王突然发问,檐下铜铃应声轻颤。
程景霄甲胄鳞纹间簌簌落下塞外带来的细雪,在波斯绒毯上凝成晶莹的星子:"臣愚钝。
""显庆三年冬,你父程老将军战死苍狼隘。
"朱笔在折尾钤下赤印,溅起的朱砂如血珠迸裂,"这玉是朕从他甲胄夹层中找到的,浸着三道箭痕的血。
"记忆深处的雪崩轰鸣而至。
程景霄喉头蓦地发紧,父亲染血的虎符与玉珠在暴风雪中交替闪现——那日北狄狼骑的号角撕破苍穹,程漠将他塞进运粮车的暗格,玄铁护心镜上嵌着的羊脂玉珠滚落血泊:"去京城...找肃亲王......""皇兄又拿旧事唬人。
"环佩清越如碎玉投壶,云耀广袖携着海棠香风卷入殿中。
程景霄抬头刹那,恰见亲王领口那瓣残红被金线螭纹吞没,袖口洇开的墨痕似游龙搅碎浮云,恍惚间竟与父亲临终前塞进盔甲的血书重叠。
皱帛上最后西个铁画银钩的字,此刻正在亲王腰间玉佩上灼灼生辉:肃亲王印。
天元帝抚掌而笑,案头鎏金狻猊炉吐出青烟:"显荣来得正好,程将军此番斩敌八百,朕欲授禁军虎符——""陛下圣明。
"云耀截住话头,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黄河故道,"只是这十六卫的蛀虫,可比北狄狼骑难缠得多。
"他忽然转向程景霄,琥珀眸子里浮动着御苑春水:"将军可知为何满朝文武,独你得入这文华殿?
"殿外忽起惊雷,春雨拍打着琉璃窗棂。
程景霄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父亲曾说朝堂比战场凶险百倍,此刻御案上那方睚眦虎符裹着蜜糖金漆,分明是淬毒的饵。
"因为将军眼里有雪。
"云耀突然凑近,松烟墨香混着海棠甜腻钻入鼻腔,"那些被权欲腌入骨的老狐狸,早忘了何为澄澈。
"羊脂玉珠骤然发烫。
程景霄单膝砸向金砖的闷响中,帝王己执起他握剑的手,将虎符放入掌心。
云耀袖间垂落的墨迹在青玉案上蜿蜒,恰似北境舆图间游走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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