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撇了撇嘴。
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满脸不屑:“哟,你这地里干活假意晕倒,躺了大半天倒会装金贵了?
这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女娃子读那么多书顶啥用?
砖窑厂一天两毛五,能换半袋玉米面!”
杨老太太的婆婆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
“我说了,翠兰必须读书!”
杨老太猛地撑起身子。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书本能填饱肚子?”
陈大山脸涨得发紫,浓眉拧成疙瘩。
婆婆突然抄起炕头的擀面杖:“你这泼妇!
当年就该让你饿死在娘家!
翠兰去砖窑厂是积福,你非要把她养成个吃白饭的!”
老人嘴角的唾沫星子喷在女儿翠兰脸上。
翠兰瑟缩着后退。
被杨老太一把拽到身后。
“读书读书!
读出来能当饭吃?
公社王会计家闺女,读了初中还不是下地干活!
今天翠兰必须去,不然我打断她的腿!”
杨老太缓缓站起身,“你们要她去砖窑厂,就是要她的命!”
“要是非让她去,今天我这把老骨头,就跟你们拼了!”
说着,她抄起床头的铜烟袋,握得指节发白。
“你疯了!”
陈大山脸因暴怒涨成深紫色。
他扬起的竹扫帚冲向杨老太太。
翠兰尖叫一声。
瘦小的身躯猛地从杨老太身侧窜出。
竹扫帚重重抽在她单薄的后背上。
粗粝的竹条瞬间在她的衣衫上撕开一道口子。
皮肤被抽打的部位瞬间泛起深红的血痕。
闷响过后,翠兰压抑的痛呼,却又强忍着不敢放声大哭:“爸,别打我妈!
我去打工,我去……”杨老太一把将女儿拽到身后。
“啊!”
杨老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杨老太握紧手中的铜烟袋一步一步,缓慢沉重地朝着陈大山走去。
“你…… 你干什么!”
陈大山色厉内荏地喊道。
杨老太不发一言,突然加速。
铜烟袋带着风声,狠狠砸向丈夫的手腕。
“咔嚓” 一声脆响。
丈夫惨叫着松开竹扫帚,痛苦地跪倒在地。
“敢动我女儿?
我要你的命!”
徐老太惊恐地尖叫起来。
跌坐在地上,擀面杖滚到一边。
两个儿子缩在门外听到无奈的动静,不敢出声。
第二天清早村头。
“听说了吗?
陈家媳妇把男人给打了!
就为拦着闺女去砖窑厂做工!”
“杨老太也太狠了,男人再不济也是当家的。”
“我昨儿亲眼见老陈头包着纱布去卫生所,说是被铜烟袋砸的。”
“要我说,杨老太也是为闺女好,外头哪有干净营生。”
“依我看,陈家早晚得出大事!”
“妇道人家不懂规矩,男人做的决定哪能由着性子胡来。”
“世道变了,闺女也是自家骨血,杨老太护犊子情有可原。”
......李书记李永革背着军绿色挎包,手里攥着一叠工分表,打算挨家挨户核对。
刚走到村东头老张家的篱笆院外,就听见里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杨老太那事儿,你说到底谁占理?”
走在土路上,远远瞧见几个后生蹲在墙根下聊天:“要我说,杨老太太护短了……”“小声点!
别让书记听见!”
这一路走过来,李书记也大概知道了陈大山家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走到陈大山家门前,抬手拍了拍门板,“有人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杨老太探出半个身子,冷冷地盯着李书记。
“杨老太,您这是忙活着呢?
我今天来,是想和您唠唠......”“没啥好唠的。”
杨老太头也不抬,“书记您要是为了劝我闺女去打工,就省省口舌吧。”
“杨老太,您先消消气。”
李李书记咽了咽口水,“我知道您是为闺女好,可这出去打工......”李书记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声音刻意放得轻柔:“杨老太,您看,这是砖窑厂给的招工待遇。
每个月保底二十块钱,转正后还有奖金,厂里管吃管住,比在村里挣工分强十倍不止。”
“您想想,有了这笔钱,能给闺女扯几匹花布做衣裳,还能给家里添个新水缸。”
徐老太在门后听得心急,脚尖不自觉地往前蹭了半步。
她盯着李书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 。
“这是厂里给的福利样品。”
李书记把糖果放在石臼边缘:“只要您点头,明天就能让孩子去报到,往后家里缺啥,村里都帮衬着。”
杨老太的目光扫过糖果,“我宁可全家喝稀粥!”
徐老太急得首跺脚,后槽牙咬得 “咯咯” 响。
她恨不得冲出去把杨老太拉开,可刚迈出半步,就听见杨老太冷冽的声音:“有些人就盼着孩子出去,好拿那点钱贴补自己!”
徐老太气得浑身发抖,摸出藏在袖袋里的烟袋锅子。
她哆哆嗦嗦地往铜烟锅里塞满烟丝,“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压低声音咒骂,却因手抖得厉害,烟灰扑簌簌落在手背上。
火星子刚触到皮肤,徐老太就像被针扎的猫般跳起来。
烟袋锅 “当啷” 砸在地上。
“哎哟!
烫死我了!”
她扯着嗓子惨叫。
“奶奶!”
翠花刚跑出两步,就被杨老太一把拽住后衣领。
“别去,你咋还不长记性?”
“上次你帮她捡针线,她非说少了根金顶针,硬要扣你半年零嘴钱!”
徐老太在地上翻滚的动作一顿,突然扯着嗓子嚎起来:“天杀的黑心媳妇!
看着婆婆烫成这样都不管!”
她故意往泥水里蹭了蹭被烫的手。
李书记望着在泥地里翻滚的徐老太,几次抬起手又缓缓放下。
院子另一头,杨老太的儿子缩在门廊下。
手里机械地削着竹篾,始终没抬头看一眼。
儿媳妇正在洗衣服,木槌砸在石板上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完美盖过徐老太的哭喊。
就连趴在墙根晒太阳的老黄狗,也夹着尾巴悄悄溜进了柴房。
“哎哟!
要疼死我老太婆了!”
陈大山扛着锄头往家走。
远远瞧见自家院子里人影晃动,还传来哭嚎声。
他心里 “咯噔” 一下,脚步不自觉加快。
刚进院门,陈大山的锄头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