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丝裹着寒意,沈静安站在青玉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酒盏。
琉璃宫灯在头顶投下暖黄的光晕,照得对面那人玄色锦袍上的银线暗纹忽明忽暗,像极了她前世咽气时窗外游动的月光。
"沈姑娘不饮此杯,可是嫌侯府的酒不够香醇?
"陆砚之执起酒壶又斟满一杯,玉雕似的指节扣在青瓷壶柄上。
他眉目含笑,眼尾那颗朱砂痣在烛火下红得妖异。
沈静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坠。
前世这枚玉坠该是在三个月后的春猎上,由她亲手系在他腰间的。
那时她以为这是定情信物,却不知早在那场秋雨里,这人就备好了浸透鹤顶红的合卺酒。
"侯爷说笑了。
"她端起酒盏凑近唇边,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前世被毒酒灼穿肺腑的剧痛仿佛在血脉里复苏,腕间白玉镯撞在盏沿发出清脆声响。
陆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沈静安心头雪亮。
她借着广袖遮掩,将酒液尽数倾在袖中暗藏的素帕上。
帕子上的苏绣木樨花霎时泛起诡异的青紫。
"听闻沈老爷旧疾复发,正缺一味百年老参?
"陆砚之忽然开口,修长手指抚过案上鎏金食盒,"本侯恰得了一支辽东野山参。
"食盒开启的瞬间,沈静安瞥见父亲药方上描绘过无数次的参须纹路。
她藏在裙裾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三日前父亲呕血昏迷时,太医院院判说的话犹在耳畔:"若再无此参入药,怕是撑不过谷雨。
""侯爷想要什么?
"她听见自己声音清冷如檐下冰棱。
陆砚之忽然倾身过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今夜子时,西厢房。
"他指尖掠过她发间玉簪,带起一阵森冷檀香,"沈姑娘这般聪慧,当知独身赴约的道理。
"更漏声遥遥传来,沈静安望着他转身时翻飞的衣袂,忽然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道新鲜的抓痕。
那伤痕的位置,与前世她濒死时在他颈间留下的如出一辙。
掌心素帕己被毒酒浸透,她在案下将帕子叠进袖袋暗层。
方才陆砚之斟酒时,她分明看见他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内侧沾着朱砂——那是只有批阅过军机密奏的人才会沾染的痕迹。
而现在的陆砚之,本该是个闲散侯爷。
雨声渐密,沈静安望着回廊下摇曳的竹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藏书阁翻到的异闻录。
其中记载苗疆有种秘术,能让将死之人重返三年之前。
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蛊虫,此刻正在她贴身香囊里微微发烫。
"姑娘,该更衣了。
"侍女捧着熏了苏合香的披风过来。
沈静安抬手理了理鬓发,腕间白玉镯突然裂开一道细纹。
她望着那道裂痕轻笑出声,前世陆砚之送这镯子时说的话言犹在耳:"此玉通灵,若遇险厄便会示警。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锁住她的镣铐。
戌时的更鼓惊起栖鸟,沈静安走过穿堂时,听见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对话声。
"...参须己经换成断肠草...子时动手..."破碎的字句混在雨声里,她将身子隐在垂花门后,看见陆砚之的亲随揣着个青布包裹匆匆离去。
雨丝斜斜掠过脸颊,沈静安伸手接住一滴檐下雨珠。
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的雨夜里,捧着那杯合卺酒,看着这个说要与她白首的男子,眼含柔情地将毒酒喂到她唇边。
"姑娘,侯爷派人送来的参汤。
"回到厢房时,小丫鬟捧着剔红漆盘怯生生立在门外。
沈静安望着盏中浑浊的汤药,忽然抽出髻间银簪浸入其中。
簪头的珍珠霎时蒙上一层青灰。
她轻笑一声,将簪子在烛火上烤了烤。
珍珠表面渗出细密水珠,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这是苗疆"醉梦散"独有的征兆。
此毒不会立时取人性命,却会让人渐渐目盲耳聋,最终在癫狂中自绝。
原来这一世,他连痛快死法都舍不得给她。
窗外惊雷炸响,沈静安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
镜中人眉眼如画,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她伸手抚过妆奁底层暗格,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鸽血石戒指——是今晨那位自称来自南诏的商队首领,执意要赠予她的"赔罪礼"。
当时那人戴着青铜面具,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姑娘命格特殊,此物可破生死局。
"他指腹有长期挽弓留下的厚茧,转身时露出半截手腕,上面蜿蜒的疤痕像极了异闻录中记载的噬心蛊印记。
更楼声声催人,沈静安将浸过毒的银簪重新插回发间。
指尖触到袖中那个装着蛊虫的香囊时,温热的感觉顺着血脉漫上心头。
若陆砚之当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她握紧袖中暗藏的匕首。
推开西厢房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