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在暴雨中发出垂死挣扎的嗡鸣。
陈默数到第七滴汗珠坠落时,台呢绒布上的水渍刚好漫过三号球袋。
这是七月最闷热的夜晚,老式吊扇切割着粘稠的空气,将潮湿的霉味卷进每个角落。
他握紧台布刷,指甲缝里嵌着从九八年使用至今的墨绿台呢绒毛。
"流星台球厅"的霓虹灯坏掉了"流"字的三点水,此刻在雨幕中抽搐般明灭。
玻璃门突然被撞开,带进腥咸的雨水和更刺鼻的酒气。
"操!
老子要包夜!
"纹着过肩龙的男人把钢制棒球棍砸在收银台,碎屑飞溅到陈默挽起的袖口。
他认得这群人——城南汽修厂的混混,上周刚把东街游戏厅的娃娃机砸成废铁。
收银机里只有二十三枚硬币在叮当作响。
"老板去市里进货了。
"陈默垂着眼睑擦拭三脚架,左手小指神经质地抽搐。
这是他发病的前兆,像有根生锈的琴弦在指骨间来回拉扯。
"进货?
进棺材还差不多!
"黄毛混混突然用球杆挑起他的下巴,"听说你这摆球的会打两下?
"杆头顺着脖颈滑到左肩,"哥几个今天想玩点刺激的,九球生死局,一杆五百。
"陈默的瞳孔在苍白灯光下泛着琥珀色,这让他看起来像只误入人类社会的夜行动物。
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突然亮起红光,在潮湿的墙壁投下蛛网状阴影。
他想起老板临走前特意锁死了后门。
台球厅最深处,九号球桌上的残局如同精心设计的刑具。
七颗花球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最后两颗紧贴库边,白球则被困在对手刚打出的斯诺克里。
这是标准的"地狱之门"布局,陈默在心底默算,需要至少三次精确的库边反弹才能破局。
"先验货。
"过肩龙把钞票拍在计分板上,油墨味混着汗酸味刺入鼻腔。
陈默注意到他的金链子卡在锁骨凹陷处,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烫伤疤痕。
当陈默抽出母亲留下的檀木球杆时,所有混混都笑了。
这支产自1986年的老古董比标准杆短两公分,握把处九枚俄文钢印早己模糊不清。
但当他用绒布擦拭杆头时,黄毛突然发现这个社恐患者的站姿变了——左脚尖精确指向十点钟方向,脊椎与球杆形成完美的57度夹角。
第一杆击出时,暴雨恰好劈开云层。
白球在触击1号球的瞬间产生诡异的侧旋,像手术刀划开黄油般切开球堆。
7号球撞上顶库后开始蛇形走位,连续擦过三颗障碍球,最终停在袋口半寸处。
"操!
"过肩龙吐掉槟榔渣,"运气不错啊小哑巴。
"陈默的左手在颤抖。
他能感觉到掌纹与檀木握把的摩擦系数正在改变,就像十三岁那年握着母亲逐渐冰凉的手。
第二杆必须用扎杆解决,但潮湿空气让台呢的滚动阻力增加了0.3%,这会导致——"砰!
"4号球在袋口疯狂震颤五秒后落袋,混混们的咒骂声被雷声碾碎。
陈默的衬衫后襟己完全湿透,空调冷风舔舐着脊椎。
他突然想起林晓棠今早递来的创可贴还贴在右手虎口,此刻正被汗水泡得发白。
当比赛进行到第六局时,黄毛掀翻了饮料架。
"你他妈出千!
"可乐在地面蜿蜒成血泊的形态,"这破杆子肯定装了磁铁!
"陈默沉默着将球杆平举过头顶。
这是苏联时代职业选手的验杆礼,檀木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突然,过肩龙抓住了他的左手腕:"等等,你这小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根蜷曲的畸形手指上。
它像被冻僵的蜘蛛腿般蜷缩在掌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摆球时蹭上的巧克粉。
陈默感觉胃部开始抽搐,这是比疼痛更可怕的记忆复苏——十西岁那年,父亲用台球砸断他手指时飞溅的血珠,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斑。
"原来是个残废啊。
"过肩龙的笑声震得顶灯摇晃,"继续打啊,用你的鸡爪子......"玻璃爆裂声打断了嘲讽。
众人转头时,看见监控摄像头冒着青烟躺在地面,嵌在墙里的电源线正在喷溅火花。
陈默保持着投掷姿势,左手维持着标准的斯诺克架杆手势,而他的右手正缓缓从工具柜上收回——那里少了把钨钢头台球通杆。
暴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当最后一颗黑八以双跳球的方式落袋时,电子钟刚好跳过零点。
陈默数着收银台里多出的西千三百块钱,发现纸币边缘都沾着同样的机油味。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钱可能刚从某个被劫的出租车司机那里得来。
混混们离开前,黄毛用打火机烧焦了9号球。
"我们会再来的,小怪物。
"火焰在他瞳孔里跳动,"带着你那个护士小相好一起。
"陈默擦拭球桌时在底袋摸到个微型摄像头。
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指示灯规律闪烁如同心跳。
当他望向门外雨幕时,隐约听见汽车引擎声中混着某种熟悉的、医疗仪器的滴答声。
后半夜,陈默在仓库清点耗材时发现母亲的球杆握把松动了。
檀木裂缝里藏着一张泛黄的俄文药方,边缘印着暗红血迹。
而县城论坛里,某个新注册账号正在上传名为"流星厅鬼手"的模糊视频。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陈默的左肩胛骨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这是十年前车祸留下的后遗症,每逢暴雨就会发作的神经痛。
他望着镜子里苍白的脸,发现右耳后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是过肩龙金链子晃动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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