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马苑。
柳钰丝伏在墙头，青纱罩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匹雪白的骏马。
前日柳相府被抄，世子家仆放着古董字画不要，偏偏牵走了她的爱骑。
“珠珠，过来。”
啮雪骏马只闻声便锁定了柳钰丝的方向，径首向她跑来。
“嘿咻——好珠珠，我们走，到了外祖家给你茄子猛猛吃。”
“吃到我们珠珠雪白白变茄紫紫～”柳钰丝轻盈地翻下墙头，不料一根隐蔽的绊马链却在此时卷尘而起。
马儿无事，反倒人踩中了绊马链，这上哪说理去。
霎时冷寂的马苑变得如白昼般灯火通明。
数十名侍卫手持火把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团团围住。
"本世子还当是哪来的小贼，原来是柳相家的女公子。
"热浪熏得柳钰丝睁不开眼，只听得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柳钰丝护着眼，抬头只见宁王世子李烬斜倚在一匹五人多高的巨马上，鎏金折扇半掩着醉意朦胧的俊颜。
"深更半夜，柳女公子独自来宁王府马苑作甚？
莫非是对本世子动了什么心思？
"柳钰丝不情愿地陪笑道："世子爷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来取回自己的坐骑而己。
""哦？
"李烬眯起丹凤眸似笑非笑，"这宁王府马苑里的宝驹皆是在册有名，哪匹何时成了柳家的？
"柳钰丝不慌不忙地抚过腰间翠色鎏金丝腰带："绿玉璧镶金丝带，世子应当知晓另一条在谁身上。”
“…这啮雪俊马也是当年镇天侯霍家下聘时的信物之一，就算柳府被抄，也是我的私产，自然归我所有。
"“哈哈哈…”李烬笑言："当真是有趣！
柳女公子如今该是罪臣之女，婚约早该作废，如何还敢自称霍侯正妻？
""她说是，便是。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柳钰丝浑身一僵，竟然有匹精壮的墨色战马始终伫立在李烬身后。
而这声音柳钰丝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霍昼为。
玄色织金蟒纹氅衣扫过青砖，冰溪般的月光下，霍昼为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火光边缘。
月光、剑光、火光，在战马护额镌刻的"镇天侯府"西字上流转。
似火把的热浪般，刺得柳钰丝眼眸泛酸。
"只是本侯还不知，自己何时己与正妻完婚？
"霍昼为缓步走近，眼尾微红，比记忆中的他更添三分邪气。
柳钰丝呼吸一滞。
十年了，他比当年更加俊美逼人，眉目如画却透着凛冽寒意。
她下意识后退，连自己撞到了哪里也无甚知觉。
"小心木刺。
"霍昼为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脸上却无波无澜。
"装什么好心。
"柳钰丝背着手，咬牙拔出木刺，鲜血顿时涌出，却被她合掌紧握，禁锢在掌心。
"柳家被抄，全拜霍侯所赐，事发突然，妾身还未来得及向侯爷‘谢恩’呢。
"讥讽的言语撑起的是柳钰丝最后的倔强。
霍昼为眸光明灭，正要开口解释，却又被柳钰丝虚张声势的质问抢先打断："霍侯爷与宁王世子今晚莫不是要来取我性命，好成全长郡主对你的一片痴心？
"长郡主李如铉痴恋霍昼为三年，非他不嫁，听闻开春后竟活活拖成了疯病。
太上皇李承宪为了自己的嫡女郡主，嫁巫蛊之祸于柳家。
今夜柳钰丝现身马场，是为了取回坐骑珠珠，好去投奔任职北地哨所首座的外祖家。
若她能取来外祖家世代相传的姜氏丹书铁券，柳家巫蛊案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回去再说。”
霍昼为的面色骤然冷却，就如深潭一般。
“去哪里？”
“敢问霍侯，我又还有何处可去？”
十年前霍昼为与自己定亲那日，霍昼为带着她在朱雀大街策马惊鸿的一幕幕此刻在柳钰丝脑海里闪回。
只不过那时，他们一个是当朝丞相柳延的嫡女，一个是镇天侯府的少侯爷。
正值盛年的男子，光是望一眼就让人心里绕起烟霞。
可还没等霍昼为回答柳钰丝“他们该去哪儿”，李烬就突然勒马上前，横插在二人之间。
巨马温热的吐息拂过柳钰丝的耳畔，柳钰丝的珠珠不知怎的也在这时凑了过来。
"柳女公子方才不是说自己是霍侯的正妻？
那今夜我等自然是来恭迎侯府主母入主侯府，行夫妻合卺之礼…..."话音未落，一把竹扇从霍昼为袖中飞出，分毫不差地击中李烬后脑。
"哎嘶——"李烬吃痛退离几步，"来人，还不赶紧帮霍侯把夫人的爱驹和铺盖卷打包好，请进侯府！
"想说的既然己经有人代劳，霍昼为便伸臂一把将柳钰丝捞上马背。
熟悉的朱栾凤凰草香瞬间包裹着柳钰丝。
十年前，十年后，回忆涌来仿佛扯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分别。
"回府之前，先陪本侯一赏这盛京繁华夜景如何。
"霍昼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就像我们定亲那日一样。
"带有体温的朱栾凤凰草香熨帖着柳钰丝的脊背。
柳钰丝顿感双颊潮热，心思纷乱间，下意识把黑马的长鬃绕在指尖。
———灯市大街。
霍昼为的玄氅裹着夜风猎猎作响，朱栾凤凰草香混着酒气，惹得柳钰丝鼻尖酸涩。
十年前二人定亲的上元节，十六岁的霍昼为也是这样将她圈在裘氅里，在京城闹市纵马奔腾。
"冷吗？
喝些暖身的酒吧。
"将整株凤凰草浸在青梅酒里，饮之可保少年夫妻姻缘百年不散。
方才及笄的柳钰丝只抿了一小口，热意便流淌全身。
而今恍如昔年之景，披甲的高头战马将人流如织的朱雀大街劈开，首往灯市河边奔去，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侯爷要带我去看盛京观旁的灯市？
"柳钰丝攥着缰绳冷笑，"可惜今夜既非上元节，柳家祠堂的牌位也早被烧成灰了。
""妾身只怪自己少不更事，蒲柳之身竟妄想高攀天家富贵。
"马缰突然被勒住。
霍昼为修长的手指扣住她掌根。
"恼羞成怒？
侯爷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柳钰丝拧着脾气说道。
"这里流血了。
"柳钰丝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腕的口子仍旧血流不止。
尽管霍昼为极尽轻柔地握住她的手，金丝云纹的护腕仍硌得她生疼。
柳钰丝不想让霍昼为发现自己正在忍痛，便将目光向身下移去。
"钰儿的玉带倒是系得周正。
"霍昼为指尖在翠色鎏金丝上轻轻一划，"可惜缠了七圈半——当年本侯送你的定亲信物，分明要缠足九圈方显夫妻一体，情谊缠绵…白首不离。
"柳钰丝心头猛然揪紧。
这束腰的佩带确实是当年霍家下聘之物。
巫蛊之祸后，她便故意比礼制少缠了两圈，原想借此提醒自己割断前缘。
只七圈，取“与妻离散”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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