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西年,惊蛰。
细雨像浸了桐油的丝线,将整个金陵城织进昏黄的暮色里。
裴远勒住缰绳时,官靴己沾满朱雀街的青泥。
刑部的灯笼在风中乱晃,映得户部侍郎府门前的石狮子忽明忽暗。
"第三位了。
"老仵作王伯掀开白麻布,喉结上下滚动,"都是笑着去的。
"裴远俯身端详仰卧在青石阶上的尸体。
死者李崇文官袍齐整,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在赴一场春风宴。
若不是脖颈处僵首的筋肉微微抽搐,倒像是尊描金画彩的泥塑。
"戌时三刻发现尸身。
"主簿捧着验尸格目碎步跟上,"更夫瞧见李大人站在阶前发笑,以为是吃醉了酒..."话音未落,檐角铜铃骤响。
裴远霍然抬头,见一道黑影掠过滴水瓦当。
腰间湛卢剑刚出鞘半寸,身后传来木轮碾过石板的吱呀声。
"让让。
"清泠泠的嗓音惊破雨幕。
裴远回身,见个青衣少年推着验尸车撞开雨帘。
竹骨伞斜斜遮住眉眼,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官袍下摆湿漉漉贴在纤细的脚踝上。
王伯忙道:"这是新来的沈仵作,苏州沈家的...""验过多少具尸首?
"裴远剑鞘横在车前。
伞沿徐徐抬起。
少年眸色比雨夜还深,眼尾一粒朱砂痣红得惊心:"大人若不信,不妨考校。
"裴远正要开口,街口骤起马蹄声。
大理寺少卿赵德全领着乌泱泱一队人闯进雨幕,猩红官服刺得人眼底生疼。
"裴大人辛苦。
"赵德全甩着马鞭冷笑,"此案牵涉朝廷重臣,圣上口谕由大理寺接管。
"沈忘心忽然蹲下身。
青玉似的手指抚过死者耳后,拈起片指甲盖大的蓝磷蝶翅:"酉时三刻。
""胡扯!
"赵德全的鞭梢扫过她鬓角,"酉时李侍郎还在户部值房!
""尸斑呈云雾状,指压不褪。
"沈忘心掀开死者眼皮,"瞳中血丝结霜,是南疆笑春风的症状。
"她从袖中抖出个琉璃瓶,幽蓝粉末洒在尸身唇畔,竟泛起荧荧绿光。
裴远瞳孔微缩。
三日前御史大夫暴毙,嘴角也凝着这般诡异的笑。
赵德全的鞭子劈头抽来:"妖言惑众!
"裴远的剑鞘堪堪架住鞭梢,震得沈忘心束发的青绳崩断。
鸦青长发泼墨般倾泻而下,露出耳垂上小小的明月珰。
"女子?
"赵德全的狞笑凝在脸上,"女扮男装混入刑部,该当何罪!
"沈忘心攥着半截发绳,忽然轻笑出声:"赵大人不妨再近些。
"她指尖蓝光闪烁,"方才验尸用的孔雀胆,沾衣即溃。
"赵德全连退三步,官帽撞在石狮上。
裴远望着雨中那道伶仃背影,想起月前苏州递来的文书——沈氏父子验尸时染了时疫,独女不知所踪。
更漏声穿过长街。
沈忘心突然抓住裴远手腕:"子时将至。
"话音未落,李崇文的尸身剧烈抽搐。
七窍中钻出无数蓝磷蝶,翅上荧光汇成个诡谲的图腾——三瓣莲花托着弯月,正是二十年前药王谷的徽记。
裴远反手将人护在身后,剑光织成密网。
蝶尸簌簌落地时,沈忘心己褪去官袍,素白中衣上赫然印着同样的图腾。
"现在杀我,"她迎着剑尖抬起下巴,"就无人能解裴老将军所中之毒了。
"雨丝突然凝在半空。
裴远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的那枚青铜虎符,符身凹痕恰是三瓣莲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