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九斯初见楼知烨是在爷爷谌鸿阳七十寿宴上，他被长辈们推上谌家大院的戏台反串了一曲《牡丹亭 惊梦》山桃红。
她来得晚，到场时己唱至尾声，只听见一句“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未穿戏服，着一身正装上场。
意式复古的杏色西装三件套，深咖色缎面领带，领口别着一枚树枝状胸针，每一条向外伸出的枝条上都嵌着一颗黄色天然钻石。
手腕却是空的，未戴手表，露一节冷白腕骨，似沐浴着皎洁月色。
顶光灯冉冉滚动，从戏台最里端滑至男人头顶，一对墨瞳熠熠生辉。
眉骨高而窄，双眸几乎贴着浓眉而生，马尾似的睫毛覆住大半星眸，阴影垂落，衬得皮肤白且透，似浸泡在井水下的冷玉。
他咬词清晰，唱曲时双眉随着律动上下飘忽，清寒气息里，吞吐出淡淡雅意。
谌九斯不爱听戏，也听不懂戏，可他的歌声如同一种蛊，深深诱引着她的神魂，她从未见过穿着正装唱戏的矜贵公子哥。
相隔几十张圆桌，谌九斯靠在戏园门口眺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收势。
遥遥相望，忽而想起伟人那句诗：己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楼知烨就是万丈寒冰里一株迎风绽放的寒梅，不惧傲雪，在天寒地冻里向天地展示他的孤傲俊姿。
一曲作罢，他笑对人群拘了个礼。
谌九斯站在人堆之后，隔着人海凝视着他。
这时候的谌九斯，还不知道他就是楼云市赫赫有名的那位楼先生。
寿宴前夕，便听家里人说谌家邀请了楼云市所有叫得上名的家族来赴宴，其中有位楼家是后起新贵，这几年正得势，不仅政界风头盛，商界版图也己扩至大江南北，与谌家有比肩齐声之势。
谌九斯不喜应酬，成天与那帮从小一起长大的乌衣子弟们厮混，极少参与以家族为名的重大活动，因此从未见过楼家人。
后来听见楼知烨自报家门，她才在心中暗自感慨：芝兰玉树，当真不负虚名。
寿星谌鸿阳带头鼓掌起身：“不愧是名家章又俊的得意门生，楼二公子这曲唱得秒啊！”
其父楼刊泰扯唇一笑：“谌老谬赞，所谓奋于笃行，臻于至善，不过就是个兴趣爱好，我家老二道阻且长。”
“又谦虚，楼二不光嗓音美妙，人也生得轩然霞举、如圭如璋，更别提你家那高步云衢的大公子了。
如今楼云谁家不羡慕你，两个儿子往后都会是青云万里的大人物。”
谌鸿阳也跟着笑，楼刊泰回头，招招手让台上的楼知烨过来。
他步伐轻盈，行走时若青松摇曳，一晃便到长辈们跟前。
谌鸿阳问：“楼二年纪轻轻己是跨国集团主心骨，未来必能大展宏图，今年二十几了？”
楼知烨展颜一笑：“再一个月便是二十西岁生日。”
谌鸿阳闷声笑道：“比我的长孙小上西岁，他与你大哥一样政务繁忙，常年东奔西走，也是好久未见他了。”
宗侯永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分别与楼刊泰和楼知烨打过招呼。
谌鸿阳抿了一口酒问他：“志林身体如何了？”
“明天出院，爸让我跟您说一声生辰快乐，他生病来不了，托我带来贺礼，说等他出院再约您小聚。”
“无碍，我跟他几十年的战友，不必讲究这些礼数，养病要紧，改天我去宗家看他。”
又有不少客人闻声而来，按次序向谌鸿阳敬酒，寒暄着客套话。
转头望见门口站着的谌九斯，谌鸿阳扬着下巴招呼她来。
谌九斯眉眼弯弯，信步走进人海，她被谌鸿阳推着送去各大家族长辈面前。
“我孙女，谌九斯，一首在外地读书，难得寒假回来一趟，也没带她出来好好跟大家见个面。”
谌九斯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喜庆的粉色旗袍，柔软的布料包裹着少女的玲珑身段，项上一圈珍珠项链，正中间的羊脂玉垂落于盘扣之上，随风摇曳。
红扑扑的小脸似三月初杏，清丽明眸泛起水光，在大灯照映下炯炯有神。
光洁的肌肤似笼着一层清雪，微动间向外泛出光泽。
她笑得极甜，立在年长的男人堆里，如墙头高高升出的一株玉芙蓉，一颦一笑明如雪海。
跟宾客们一一打过招呼，重又站回到谌鸿阳身侧。
“早就听闻谌老爷子有个容华若桃李的乖孙女，今天一见果真般般入画，看着不到二十？”
楼刊泰端着酒杯，光看着她都觉赏心悦目。
她笑回：“大二在读，今年十九。”
“哦，比知烨小五岁。”
楼刊泰若有所思，转头看了看儿子，“那你该喊他一声哥哥了。”
谌九斯调皮地耸耸肩：“加上知烨哥哥，我便有两位哥哥两位弟弟了，真不知我何时也能多个姐姐或者妹妹，我一个女孩实在孤寂。”
众人听后一阵哄笑：“是是是，大院里从来不缺好男儿，少得是像九斯一样的鬼马公主呢。”
谌九斯挑了挑眉，目光落向楼知烨，礼貌地喊了声“知烨哥哥”。
楼知烨表情极淡，微微颔首：“谌小姐，你好。”
语气慵懒，跟唱曲时完全不同，眼神清冽，似深秋季节蛰伏于新芽上的一滴露珠。
不叫妹妹也不叫名字，好端端叫了句谌小姐，他这不屑沟通的眼神看得谌九斯心惊。
自小过惯众星捧月的生活，突然来了个清贵孤傲的主，一时还不适应。
她心里不舒服，却藏得极好，不语，面上笑意更浓。
装乖这种事，她最擅长。
长辈们还有事情要谈，谌鸿阳拍拍她肩膀。
“引凊刚才在找你，这会应该在鸿园，你带着楼二公子一块去玩。”
“好，那我先过去了。”
谌九斯回头看一眼楼知烨，他与长辈说了几句话便跟着她离开。
前去鸿园的路上谁也没说话，穿过梧桐道，楼知烨换了个方向，要走，谌九斯快步挡到他身前。
“哥哥不跟我去鸿园玩？
圈里小辈们都在，可以去交个朋友。”
他摇头：“来戏园之前看见他们在打麻将，我没兴趣，就不过去了。”
谌九斯问：“那你去哪？”
他没回，继续往前走。
他很高，身材也挺拔，走在前面像一堵墙，一步抵得上谌九斯两步。
她踩着高跟鞋，追到鸿园外险些崴脚。
她累得气喘，十分不满：“知烨哥哥，你对其他人也这么冷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