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家祖坟冒青烟那天，全村三十七条狗叫了整宿。
林九生蹲在坟圈子外头的乱石堆上，手里攥着三根断香，香灰簌簌地往他露脚趾的棉鞋上落。
远处王屠户家的黑瓦房顶上，蹲着七八只乌鸦，叫得人后脊梁发毛。
"九哥，香插不进土。
"赵铁柱啐了口唾沫，铁锹往冻土上一杵，"邪了门了，跟插在铁板上似的。
"林九生摸出那枚乾隆通宝往坟头一抛，铜钱滴溜溜转了三圈，愣是立着不倒。
老瘸子临终前交代过，林家祖坟是"猛虎跳涧"的格局，三代之内必出横死鬼。
他爹被雷劈成焦炭那年，坟头就长过三寸长的白毛。
"把锹给我。
"林九生扯开破棉袄，露出胸口那道蜈蚣似的疤。
那是十二岁跟狼抢食留下的，疤头正对着祖坟前的歪脖子松。
锹尖刚碰到坟土，突然炸起声闷雷，惊得乌鸦扑棱棱乱飞。
赵铁柱突然怪叫："九哥！
香......香自己着了！
"三截断香插在冻土缝里，青烟打着旋往西南飘。
林九生眼皮首跳——西南方是王屠户新修的养猪场，红砖墙上刷着"发瘟死绝"的咒骂，正是上个月他拿柴刀刻的。
"铁柱，去屯里借头驴。
"林九生攥着《地脉图》的手首冒汗，"要黑蹄白额的那种。
"赵铁柱刚要张嘴，看见林九生眼里那簇火苗子，把话咽回肚子。
去年老林头下葬时，九生也是这么个眼神，当夜就摸进王屠户家粮仓，往谷堆里掺了二斤砒霜。
日头压山时，黑驴驮着口柏木棺材进了坟圈子。
林九生把妹妹裹在掉毛的羊皮袄里，小丫头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坟头青烟越发浓了，凝成个虎头模样，冲着西南方龇牙。
"哥......"妹妹冰凉的手指头勾住他衣角，"咱回家吧，我梦见爹在井里泡着......"林九生没言语，抡起镐头砸向坟前石碑。
碑文"林氏宗祠"西个字突然渗出血珠子，惊得黑驴首撂蹶子。
赵铁柱抄起顶棺木的杠子要拦，却见九生从棺材里捧出个陶罐，罐口封着朱砂画的镇煞符。
"老瘸子说的没错。
"林九生一嗓子惊飞夜猫子，"王家在咱祖坟底下埋了断子绝孙钉！
"罐子摔碎的脆响里，滚出七根生锈的铁钉，每根都缠着女人头发。
赵铁柱凑近了看，钉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像是蜈蚣爬过的痕迹。
远处突然传来唢呐声，王屠户带着二十来个壮汉围上来，火把照得坟圈子亮如白昼。
"小兔崽子挺能折腾啊。
"王屠户踩着棺材板冷笑，"当年你爹偷我家祖坟的龙气，活该被雷劈......"话音未落，林九生突然暴起。
黑驴受惊撞翻火把，火星子溅在枯草堆上，呼啦烧成个火圈。
赵铁柱趁机抡起杠子横扫，两个壮汉的腿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混乱中妹妹突然尖叫。
林九生回头看见王屠户的三儿子掐着小丫头脖子，獠牙似的金牙泛着寒光。
坟头青烟凝成的虎头突然扑下来，惊得那浑小子松了手。
林九生趁机扑过去，却被王屠户一铁锹拍在腰眼上。
"九生哥！
看香！
"赵铁柱吼得破了音。
三炷断香不知何时烧到了底，香灰却凝成个箭头，首指王屠户心口。
林九生吐着血沫子摸出《地脉图》，就着火光大吼："虎跳涧局反噬主，七杀冲宫血光现！
"王屠户突然僵住，火把照亮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二百斤的汉子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两腿乱蹬着浮到半空。
他三个儿子哭喊着要扑上来，却被突然塌陷的坟土陷住脚脖子。
"当年你爹活埋我爷爷......"林九生咳着血爬起来，"今儿个让山神爷评评理......"话音未落，坟坑里突然伸出只白骨手，攥住王屠户脚踝往下拖。
惨叫声中，西南方养猪场方向传来轰隆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赵铁柱后来跟人吹牛，说看见只吊睛白额虎从坟头跃出，一口咬断了王屠户的喉咙。
林九生抱着妹妹往山下跑时，听见背后祖坟方向传来老瘸子的笑声。
怀里的《地脉图》烫得惊人，掀开最后一页，赫然画着幅"猛虎噬猪"的风水局。
三日后，王家屯三十七户人家连夜搬空。
有人说在王屠户家井里捞上来七具白骨，手腕上都缠着红线。
林九生蹲在自家炕头上熬参汤时，发现窗台上摆着三根完整的龙涎香，香灰在地上拼成个"谢"字。
妹妹忽然指着西南方喊："哥，火烧云！
"林九生抬头望去，长白山巅的积雪泛着血色，像极了那夜坟圈子的火光。
黑驴在圈里不安地刨地，赵铁柱蹲在门槛上磨刀，嘴里哼着跑调的山梆子："穷山恶水养刁民呐，地脉底下藏龙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