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的晨雾裹着槐花香漫进演武场,十六岁的秦镇业赤足踩在沁凉的青石砖上,脚趾缝里还嵌着昨日帮厨时沾上的麦麸。
月白中衣的下摆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浅红的麒麟刺青随着挥拳动作若隐若现——那是去年冬月,他随二叔忠辉在漠北雪原追击狼匪,亲手割下狼王颈间皮毛后,用混着松烟的狼血在皮肤上刺了三天三夜。
此刻麒麟的前爪正"踏"在第三块肋骨处,随着他发劲时肌肉的起伏,仿佛要冲破皮肤跃出。”
三叠浪“拳的第三重劲轰向演武台中央的玄武石墩,拳风未至,石墩表面的苔藓己成片剥落。
镇业右拳带起的气音低如闷雷,第一重”破冰劲“震碎石墩棱角,第二重”卷沙劲“扯出石粉纷飞,第三重”覆舟劲“刚触到石面,整块玄武岩突然发出蛛网状的龟裂声。
围观的幼童们惊呼着后退,却见镇业突然收势,左掌如刀横切,将即将迸裂的石墩断口削得平滑如镜——这手”断江式“改良自《秦家九阙刀经》,他昨夜在柴房借着月光,用劈柴刀在松木上练了整整两个时辰。
观武亭里,秦白川的龙头拐杖在石砖上敲出三声短点,镇业立刻收掌抱拳,发梢滴落的汗珠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七叔公秦忠礼手中的汝窑茶盏"当啷"磕在石桌上,茶水溅湿了袖口:”当年忠瑞侄在账房打算盘,指尖能夹碎铜钱,没想孙子竟把账房先生的巧劲,全化到筋骨里了。
“话音未落,镇业忽然转身,对着兵器架上的木刀凌空劈掌,十二柄木刀同时震颤,最前排的枣木刀"咔嚓"裂开,露出里面被掌风灼出的焦痕——他竟在掌风中融入了二叔忠辉传授的”焚霜劲“,这招本该是刀术里借寒铁刀刃迸发的内劲。
秦白川望着镇业衣摆上的面屑,想起今早庖厨里的情景:这孩子正给老仆王伯喂粥,汤匙递到嘴边时,自己先吹了又吹,粥勺边沿还沾着他试温时抿过的痕迹。
八叔公忠俊的手指划过镇业手抄的《六韬》封皮,上面用狼毫小楷密密麻麻记着批注,”兵之情主速“旁画着匹奔狼,狼眼处点着朱砂——那是镇业去年随六叔忠勋追击马匪时,在戈壁沙地上观察狼族奔袭路线所悟。”
爷爷,昨日您说兵形如水,可水若遇礁石便会分流,如何让它始终朝着海的方向?
“镇业跑过来时,牛皮钱袋里的《九阙刀经》拓本硌得腰间生疼。
秦白川注意到他鞋底的补丁又磨出了毛边,那是母亲用陪嫁的蜀锦补的,针脚间还绣着小小的麦穗——这是镇业十岁时,见凉州百姓因旱灾啃食麦秆,偷偷让母亲绣在鞋上的警示。
演武场东角突然传来兵器相撞的脆响,六房的秦镇邦正用横刀鞘戳着地上的铁剑,绣着金线牡丹的袖口扫过镇业脚边:”三弟这掌风,莫不是想把兵器架上的老刀都震醒?
“他说话时,无名指上的翡翠扳指闪过微光,那是上个月用族里拨的军饷在长安当铺换的。
镇业没察觉他眼底的阴鸷,笑着解下腰间狼皮刀绳:”这绳子是狼王颈下最坚韧的皮,二叔说能承三石之力。
“镇邦接过时,指腹触到绳结里藏着的细砂——那是漠北狼王栖息地的红砂,混着镇业掌心的血痂,突然刺得他指尖发痛。
暮色浸透书房时,镇业正在批注《吴子兵法》,狼毫笔尖悬在”战必以义“西字上,忽听得西跨院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月洞门后,三房的秦镇平正把碎银往账房先生袖口里塞,腰间的和田玉佩正是去年祭祖时祖父亲赐的”护民佩“,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青色:”明日族学课上,把镇业的刀经拓本换给我——就说他昨夜抄经时,墨汁泼了满页。
“镇业捏笔的手骤然收紧,狼毫在宣纸上洇出个歪斜的”义“字。
他看见镇平袖口露出半截银链,正是今早自己分给乞儿的碎银所换,链尾还挂着片碎玉——那是上个月他在凉州城救下的老玉匠送的,说能辟刀灾。
忽然想起今早练拳时,镇平盯着他刺青的眼神,像极了那年在漠北看见的、躲在岩缝里盯着羊群的孤狼,瞳孔深处泛着嫉妒的幽光。
油灯突然"噼啪"炸开灯花,镇业低头看着自己手抄的刀经,扉页上”护民“二字的狼血印记在火光中仿佛在流动。
指尖抚过昨夜新增的刀招图解,那是他将庖厨里挥刀切菜的巧劲融入”劈山式“,刀刃走向旁画着个正在分粥的小童。
窗外的争吵声渐渐消失,演武场的铜铃在夜风中荡出清越的响声,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如同百年前高祖爷刻在刀经上的血手印,正顺着时光的长河,在少年掌心的老茧里,烙下更深的印记。
墙角的阴影里,老仆王伯正用袖口擦拭着眼角,袖中滑落的半片碎玉沾着夜露,在月光下像滴未凝的血。
他望着镇业书房透出的灯光,想起三十年前那场旱灾,小忠瑞少爷把最后半块麦饼塞进自己嘴里的模样,此刻镇业案头的《九阙刀经》拓本边角微卷,露出里面夹着的、给族里幼童描红用的《护民童谣》——那是镇业亲手用狼毫小楷抄的,纸页间还留着几个歪扭的墨团,是他教乞儿握笔时留下的痕迹。
夜风掠过演武场的兵器架,那柄被镇业掌风震裂的枣木刀突然"当啷"坠地,刀刃朝向祠堂的方向,仿佛在对着高悬的家训匾额,行一个无声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