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的指甲抠进冬青树叶脉里，叶缘锯齿在虎口割出细密血线。
绿化带自动喷淋系统突然启动，水雾将玻璃幕墙上的狼狈倒影切割成万花筒碎片。
三十七层高处，那个挂断电话的女人正倚在落地窗前补妆，迪奥口红划过唇线的轨迹，与林悦账本上渗开的血珠惊人相似。
"拍下来发抖音！
标题就叫《外卖员碰瓷现场》！
"举着星冰乐的白领们围成半圆，手机镜头在雨中泛着冷光。
林悦试图撑起身体，掌心却按在某个王者骑手丢弃的能量饮料罐上——易拉罐拉环上的"再来一罐"字样，正贴着她昨日在彩票店刮开的"谢谢惠顾"。
差评提示音再次炸响：信用分不足60，触发惩罚机制接单范围收缩至以当前位置为圆心，半径500米新手保护期提前终止手机地图上的金色活动区域突然坍缩成血红圆圈，将肿瘤医院、***写字楼这些高收益区域全部隔绝在外。
而圈内唯一闪烁的接单点是——她此刻瘫坐的星巴克露天座椅区，系统推荐的"最优等单点"。
"小姐需要帮忙吗？
"穿阿玛尼西装的男士弯腰递来手帕，袖扣反射的光斑跳进林悦瞳孔。
三天前在城中村诊所，母亲的主治医生也戴过同样款式的袖扣。
那人用钢笔敲着检查报告说："你母亲的肾就像漏水的塑料袋，换肾要西十万，你们这种家庭......""滚开！
"尖叫声脱口而出时，林悦自己都吓了一跳。
男人后退时撞翻藤编椅，拿铁在青石板地面铺开褐色地图。
围观人群爆发的快门声中，她看见自己出现在商场外墙的巨幅广告屏上——那是某外卖平台投放的"城市追光者"宣传片，演员脸上的职业微笑正与她此刻扭曲的表情重叠。
账本从颤抖的指间滑落，纸页在积水中舒展成苍白的船。
透析费用明细里夹着的全家福开始褪色，弟弟在县一中操场领三好学生奖状的笑容，正被泥水浸成模糊的灰。
林悦突然发疯般撕开工装内衬，藏在夹层里的电动车备用钥匙硌疼了掌心——这是表姐被扣车那晚，偷偷塞给她的"最后生机"。
"滴滴！
"电动车的警报器在雨中嘶哑。
林悦踉跄着扑向停车桩时，发现车筐里多了张传单。
某劳务中介用加粗字体印刷着："日结搬运工，时薪25元，限男性"。
雨滴在"男"字上晕开墨痕，像极了房东在她租房合同性别栏画的叉。
充电口突然迸发的火花惊醒了她。
表姐用马克笔写在车座下的警告浮现眼前："别信平台充电桩！
"林悦摸到坐垫底下黏糊糊的胶带，那是上周自焚***的骑手家属张贴的***告示，此刻正被她亲手撕碎。
导航强行跳转到最近的换电站，路线图上布满荆棘状的红叉。
林悦在暴雨中拧紧油门时，听见后座保温箱里传来空罐头的滚动声——那是她攒了三天准备卖废品的红牛罐，每个罐底都印着"再累也不能倒下"。
换电站闸机吐出罚单：非合作车辆禁止入内您己欠费88元（含昨日超时占位费）穿荧光橙制服的工作人员从监控室探出头，鼻梁上的疤痕和上周打伤表姐的城管如出一辙。
林悦突然猛转车头撞向护栏，生锈的链条在雨中唱起嘶哑的进行曲。
后视镜里，换电站的LED屏正滚动播放她的电动车信息："该车辆3小时前己被标记为高危失信资产"。
城中村的霉味混着卤煮火烧的香气扑面而来时，林悦的工牌感应器突然发出悲鸣。
街口新装的人脸识别摄像头转动红点，将她锁定在"重点监管人员"名单。
麻辣烫摊主慌忙收起让她赊账的纸板，上面歪斜的"月底结"三个字正在雨水中溶化。
"悦丫头！
"修车摊张伯的喊声穿过雨幕。
老人枯瘦的手掌里攥着个矿泉水瓶，昨日她偷偷放在摊位下的二百块钱正在瓶底蜷缩。
林悦拧紧油门想要逃离，后轮却突然打滑。
保温箱撞开时，数十张医院缴费单如白蝶纷飞，每张背面都写着她计算配送路线的数学公式。
手机在这时收到特殊提示音——来自癌症互助群的匿名红包。
林悦点开时，看见备注栏写着："给妈妈买点葡萄糖，别像我爸当年......"红包金额显示6.66元，正好是平台扣除的差评罚款数额。
暴雨冲刷着城中村外墙的"拆"字，林悦在迷宫般的违建夹缝中穿行。
晾衣绳上的校服突然缠住脖颈，弟弟的数学竞赛证书在车筐里被雨浸透。
她发狠扯断晾衣绳的瞬间，某户人家的阳台花盆应声坠落，仙人掌在脚边炸开翡翠色的血。
当电动车终于撞开出租屋铁门时，林悦听见了尊严彻底碎裂的脆响。
褪色的"光荣之家"铁牌从门楣坠落，父亲当年救火获得的奖章正在泥水里生锈。
她摸索着去捡，却按亮了母亲偷偷充值的电子念佛器——"南无阿弥陀佛"的机械诵经声，混着楼上情侣的争吵砸向漏雨的屋顶。
账本最后一页被雨水泡涨，林悦用染血的指甲划掉"尊严"二字。
手机突然收到表姐的加密短信："明晚有批未注册的夜单，跑完能凑够CT钱，但被抓到会......"远处传来运渣车的轰鸣，建筑垃圾清运单在风中翻卷。
林悦撕碎"骑手行为守则"，纸屑撒向正在外溢的化粪池。
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污水表面摇晃，荧光绿工装渐渐晕染成救护车的颜色——那是三岁那年，父亲抱着高烧的她狂奔向乡镇卫生站的记忆。
雨停了，月光从违建铁皮屋顶的破洞漏进来。
林悦对着裂纹镜面练习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与平台宣传片里的演员逐渐重合。
她将沾血的冬青树叶夹进账本，叶脉的纹路正好覆盖"尊严"被划掉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