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空钻出地道时。
雾气正被阳光撕成碎片。
他仰头眯了眯眼,怀里的小狐妖小黑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他颈窝。
可是下一秒,那点暖意就被眼前的狼藉冻成了冰渣。
破庙的青瓦碎了大半,像被人拿巨锤砸过的棋盘,供桌拦腰折断,老方丈的牌位倒在碎香灰里,普济两个金字蒙着土,他晒了半院的笋干撒得到处都是,混着被劈成两截的木柴。
最让他心疼的是那口老井,原本清冽的井水被填上了碎石,井沿还插着半截泛着寒芒的青锋剑。
“李天行这孙子。”
陈空咬着后槽牙骂了句,把小黑轻轻放在地上。
他蹲下身,用禅杖小心挑起老方丈的牌位,轻轻的擦拭着牌位上的灰,听见远处传来木料断裂的脆响,看来那些修真者连后殿的破木梁都没放过。
小黑忽然竖起耳朵,小爪子扒拉他的僧袍。
陈空正要摸它脑袋,鼻尖突然窜进一缕甜腻的香。
那香气像浸了蜜的桂花,可甜得发苦,后味里还裹着股铁锈似的腥。
他喉结动了动,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
"和尚。
"清冷的女声从断墙后传来。
陈空猛地抬头,看见个穿红裙的姑娘站在残阳里。
她裙角绣着金线缠枝莲,可布料洗得发灰,边沿还沾着泥,脸色白得像庙里褪色的墙皮,眼尾却点着颗红痣,像滴没擦净的血。
她手里捏着个青瓷小瓶,瓶颈处飘出的雾气正往陈空这边涌。
“刚才那些修真者说你藏了佛门秘宝,是真的吗?”
她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不带半分温度。
陈空往后退了半步,禅杖悄悄往身前横。
他眯起眼笑:“姑娘这话说的,我一穷和尚能藏什么?
您看这破庙。”
他用禅杖戳了戳,脚边的碎瓦连耗子都嫌穷。
红裙姑娘没接话,只是摇晃手里的瓶子。
那甜腥的香气陡然浓了十倍,陈空眼前发黑,喉咙发紧。
他暗骂自己大意,刚才光顾着看庙,竟没注意有人摸过来。
他屏住呼吸,肌肉在僧袍下,绷成铁铸的线条,额角青筋跳得更狠。
“睡吧。”
姑娘抬了抬手,雾气裹着香风首往他鼻腔钻。
陈空踉跄两步,后背撞上断墙。
就在意识要沉下去时,腕间一热,小黑嗷地叫了声,从他袖管里窜出来,炸毛的尾巴扫过他手背。
小狐妖弓着背挡在他身前,***的小爪子拍地,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低吼。
它原本雪白雪白的毛沾了灰,却还是梗着脖子,像要跟红裙姑娘拼命。
红裙姑娘愣了。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小黑,小狐妖猛的咬了她裙角一口,力道轻得像在挠痒痒。
“它。。。
怎么会跟着你?”
她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波动,“妖怪最恨人类,尤其是幼崽,见了人躲都来不及。”
陈空扶着墙首起腰,故意扯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可能我长得亲切?
昨天它被修真者的雷符炸伤,缩在柴房里发抖,我给它喂了半块烤馍。”
他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小狐妖立刻蹭他掌心:“你看,现在我就像是它的亲人一样。”
红裙姑娘盯着小黑看了会儿,突然把瓷瓶收进袖中。
她站起身,裙角扫过满地碎瓦:“我叫苏曼殊,调香师。”
她顿了顿:“被修真者追杀的调香师。”
陈空挑眉:“追杀?
就为调香?”
“他们要我的血。”
苏曼殊掀起衣袖,腕间有道青紫色的印子,像被什么法器烙的:我祖上是给皇室调香的,后来被查出身怀妖族血脉。
喝了我的血能增百年修为,拿我当活的人丹。”
她垂下手:“刚才那些砸庙的,是追我的人派来的。”
陈空摸着禅杖上的金斑,突然笑出声:“巧了,我也被修真者记恨,他们说我纵容妖邪,说青铜门里藏着,能颠覆修真界的宝贝。”
他踢开脚边的断剑:“刚才冲进来拆庙的,领头的叫李天行,金丹期的,说要替天行道。”
苏曼殊看了眼满地狼藉,又看了眼正用小舌头舔他掌心的小黑:“你保护妖怪。”
“妖怪也是肉长的。”
陈空蹲下身,把小黑抱进怀里:“被雷符烧疼了会叫,饿了会翻垃圾堆,跟人有什么不同?”
他抬头看苏曼殊:“那些修真者要杀你,不也是因为你血脉不纯?”
风突然大了。
苏曼殊的红裙被吹得猎猎作响,她盯着陈空肩头晃动的禅杖,轻声说:“我可以帮你。”
“帮我?”
“那些人追我追了三个月,对他们的手段我熟。”
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这是醒神香,能破大部分迷香幻术,又摸出个瓷瓶,这是伤药,你那小妖怪要是再受伤。。。”
陈空接过东西,指腹擦过瓷瓶上的釉:“图什么?”
“图个不被当人丹的活法。”
苏曼殊转身看向庙外:“他们要找的秘宝,你真没藏?”
“藏了。”
陈空突然咧嘴笑,露出白牙:“在地道里那扇青铜门后面。”
他拍了拍怀里的小黑:“等我把该护的都护好了,再去会会那宝贝。”
苏曼殊刚想说话,庙外突传来脚步声。
陈空耳朵动了动,肌肉瞬间绷紧。
小黑从他怀里窜上肩头,小爪子揪住他僧帽。
“有人。”
苏曼殊皱起眉,指尖掐住袖中瓷瓶。
陈空抄起禅杖,金斑在杖身泛起微光。
他看向庙门,那里的断墙上,正投下一道摇晃的影子,像把出鞘的剑。
陈空的禅杖在掌心渗出薄汗,指节捏得发白。
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踩着碎瓦一步步碾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苏曼殊退到他身侧,袖中瓷瓶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那甜腥的香气又散了一丝,却被她及时扼住,显然她不想在不明敌友时暴露底牌。
“三个。”
陈空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他的耳力经过金刚体术锤炼,能分辨出不同的声响:“两双是牛皮短靴,步幅沉,是练过外家功夫的杂役,还有一双麻鞋,脚步虚浮,倒像个修士。”
话音未落,庙门处的断墙塌了半面。
三个身影从尘烟里钻出来,两个汉子各持朴刀,刀身泛着青黑,是淬了毒的,中间那个灰袍道士正捏着法诀,指尖跳动着幽蓝火苗,正是修真者常用的“引魂火”,专烧魂魄。
“秃驴!”
左边的汉子,吐了口唾沫:“李长老说你藏着佛门秘宝,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陈空笑了,僧袍下的肌肉如活物般蠕动。
他往前踏了半步,禅杖点地,金斑骤然亮起,照得满地碎瓦都泛着金光:“全尸?
你们三个人,够我热身吗?”
“找死!”
右边的汉子暴喝一声,朴刀带着风声劈来。
陈空不躲不闪,抬手就是一拳。
拳风带起的气浪先一步撞在刀身上,咔地一声,朴刀从中折断。
汉子瞪圆了眼,还没反应过来,陈空的拳头己经砸在他胸口,铜皮境的体术者,一拳能碎青石。
那汉子整个人飞出去,撞在断墙上,吐着血昏死过去。
另一个汉子见势不妙,正要后退,苏曼殊的袖中,突然飘出一缕青烟。
那烟色青中带紫,刚触到汉子的鼻尖,他便捂着喉咙踉跄:“毒。。。
毒香!”
话音未落,双眼翻白栽倒在地。
“调香师?”
灰袍道士瞳孔骤缩,指尖的引魂火腾地暴涨三尺。
他掐了个诀,幽蓝火焰凝成火蛇,嘶嘶吐着信子扑向苏曼殊。
陈空横杖一挡,火蛇撞在禅杖上,滋啦一声爆出火星,却连杖身都没烧穿,金刚体术淬炼的肉身,寻常法术难伤。
道士脸色大变,正要再施法,头顶突然传来炸雷般的轰鸣。
陈空抬头,只见方才还晴朗朗的天,此刻被乌云裹成了墨色,云层翻涌如沸水,隐约有雷光在云底游走。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云端劈下:“好胆,竟敢坏我好事!”
风声陡然变尖,像万千钢针往人耳朵里扎。
陈空感觉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这是化神境修士的威压!
他咬着舌尖强撑着,禅杖上的金斑开始发烫,皮肤下的肌肉发出轻响,那是佛怒式要觉醒的前兆。
乌云中降下数道身影,最前面的老者穿月白色道袍,腰间挂着七枚玉牌,每枚都刻着“青云”二字。
他白发如霜,眉尾却染着墨色,双眼泛着冷铁似的光,扫过陈空时,像有把刀在他心口划了道口子。
“李天行的人,竟连庙都拆不干净。”
老者开口,声音像刮过枯井的风:“小和尚,交出金刚禅杖,我让你死得痛快。”
陈空握紧禅杖,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小黑在肩头发抖,苏曼殊的手悄悄攥住他,两人都在强撑。
他低声嘟囔:“今天怕是要玩命了。。。。。。”
青云长老的目光,扫过陈空怀中的禅杖,又落在苏曼殊苍白的脸上,嘴角勾起冷笑。
乌云在他身后翻涌得更急了,隐约能看见云层里有法器的灵光闪烁,像是无数把剑在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