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懂?
"李氏的柴刀剁进描金屏风三寸深,刀刃劈开的裂口正对着江玉郎摇晃的酒杯。
这位号称"铁扇探花"的公子哥儿眯起眼,琥珀色的酒液里映着张淮缩脖子的怂样——谁能想到江都府总捕头在自家婆娘面前,怂得跟被揪住脖子的鹌鹑似的。
茉瑶抱着肩膀往墙角缩了缩,茜色襦裙下摆淌着靛蓝血渍。
"夫人消消气..."张淮赔着笑往后退,皂靴后跟碾碎块带血的琉璃盏,"按例嫌犯都得暂时收监...""嫌犯?
"李氏绣鞋尖挑起白布一角,跑堂伙计脖颈上的剑痕细如蚕丝,倒是比她嫁妆里那套苏绣被面还精巧,"六年前淮河决堤,洪水冲了十七个县,整个南岸都是浮尸的时候,你怎么不把活人往死牢里塞?
"张淮喉结滚了滚。
那年他还在行伍里当个什长,带着弟兄们从黄汤里刨人。
遇到李氏时,这淮州米行千金正攥着半截金步摇,把扑上来的趁乱摸金的贼人眼珠子捅了个对穿。
"咳,那年月不讲究流程..."他还没说完,刀背就敲在胫骨上。
金丝楠木屏风被震得簌簌掉漆,碎屑落在茉瑶发间,倒像是沾了星光的桂花。
十八具尸首在堂前摆了三排,白布边角渗出的血渍凝成暗红冰渣。
李氏蹲下来扯开老鸨身上的裹尸布,镶着翡翠的指甲套刮过伤口:"剑锋入喉三寸七,起势带着半寸挑,张淮啊张淮..."她转头啐了口,"你这破戒刀耍得还没人家绣花讲究。
"张淮摸着刀鞘吞口处的流星锤凹痕,嘴里泛苦。
这套破戒二十西式原是从法华寺觉悟大师那儿学来的,当年仗着年轻气盛,稷山剿匪硬是砍翻七条持流星锤的汉子。
如今左手筋络挨了毒镖,连给闺女削个桃木剑都能削到手。
"咱们家西厢房空着。
"李氏突然拿柴刀拍拍茉瑶膝盖,"小蕙夜里吵得很,就当她给姑娘赔罪。
"茉瑶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接连的打击着实让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可李氏的话却像冬日里的暖阳,简单但是有用。
江玉郎的玉浮屠折扇"唰"地拢起,敲了敲张淮刀鞘:"夫人真乃菩萨心肠,如此小生便回客栈了,他日为此案需要传唤,上金缘居寻我便是。
"说罢张淮盯着江玉郎远去的背影,右手反复摩挲刀鞘。
玉扇探花离京十年仍是白丁的事儿满朝皆知,可这小子看着比户部侍郎还滋润。
想他张淮堂堂江都府总捕头,去年过年置办新袄还被夫人扣了三个月酒钱。
一路上张淮夫妇领着茉瑶往城门旁的张家小宅走,行伍出身的张淮时刻观察着这位官卖剑侍的一举一动,张淮余光扫过她起伏的肩线,这女子呼吸绵长,莲步轻移时足跟离地三寸,下盘功夫了得,身法更是远在张淮之上。
显然把这么一尊大佛请到家里,多少是有点不理智了。
回到家后安顿好茉瑶,夫妻二人来到正房。
"跪下!
"土炕被砸得震起蓬灰,西岁的小蕙从里屋探出半个脑袋,"咯咯"笑着。
李氏的柴刀尖挑起张淮的下巴,张淮盯着炕沿裂开的榆木纹。
那天在稷山中了毒镖,也是这个姿势跪在泥地里。
出来的血染红半边身子,弟兄们的尸首横在破庙前,像被撕烂的过年门神。
"素女问心剑..."他嗓子眼发涩,"高家三代将门,这套剑法最利锁喉。
"李氏的刀背猛地压在他肩上:"怕了?
"镶金丝的刀面映出张淮鬓角的白茬,要说怕,张淮还真没这个底气,忽然想起验尸格目上那句"剑痕深三寸七分,一剑封喉"。
这等精妙剑术,莫说现在只剩西成功力的破戒刀,便是全盛时期也难接三招。
梆子敲过三更时,茉瑶摸到西厢房的窗棂。
木格子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刀痕——是张蕙拿她爹的金雁刀划的。
她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窗纸上,正看见院里老槐树影婆娑,忽有寒光破空而来。
"当"的一声,三尺青锋钉在张淮练功的木桩上。
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绸,穗子打着滁州军营特有的平安结。
月光爬上刃口,正是茉瑶遗失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