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皓领着苏陌年走，唠嗑道：“苏陌年，你为啥转学啊？”
苏陌年偏头，目光透过层叠的树冠远远落在一方池塘上，看见池塘旁边有一条水管，上面有一处裂缝正在呲呲冒着小水柱，而水柱上方出现了很短的小彩虹。
他懒懒应道：“因为我太熟悉那里了。”
“哟，”钱皓推开一扇教室门，说，“怎的还是个怕熟的理？
这间教室的桌子都可以搬，你随便挑一个。”
苏陌年不置可否，看了几眼，突兀地说：“你们这里请假麻烦吗？”
钱皓不理解苏陌年的思维为什么这么跳脱，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有点麻烦，得签字还有通知家长，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陌年笑一下，说：“我自己搬就好了。”
钱皓乐得清闲，也不深究苏陌年东一句西一句是想干嘛，挠挠头提醒苏陌年几句便走了。
十分钟后，办公室内，钱皓站在李大聪的办公桌前，欲哭无泪地瑟瑟发抖。
李大聪问：“你的意思是，苏陌年去了搬桌子的地方就没回来？”
钱皓说：“呃，是的。”
李大聪有点担心，说：“他不会迷路了吧？
他一个新生你咋就让他一个人走呢？”
钱皓的表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他说他认得路啊，看着那么聪明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李大聪凭借着多年的教学经验发现了不对，于是敏锐地眯眼，说：“你这啥表情？”
钱皓抖得更厉害了：“呃......”李大聪厉声道：“不管你知道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一个人就这么好端端的不见了，这是小事吗？
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出了事谁负责？
我看你是......”在李大聪夹枪带棒的语言攻势下，钱皓终于妥协了，支支吾吾道：“就是，刚才我看表白墙，苏陌年的照片都传到别的学校去了......按他那个照片的行动路径，估计在学校兜了一圈，这么点大的地方哪都有人***他......”李大聪勃然大怒：“好啊你小子又给我交模型机！”
钱皓被骇得一退，看起来很想抱头鼠窜：“大葱我这可是以功抵过！”
办公室外，宋默托着作业第三次敲响办公室的门，听着里面的动静明白一时不会有人理自己，只能叹口气，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他先是说了一句老师好，把作业整齐地放在办公桌上后，才拍了两下钱皓的肩膀，说：“照片给我看一下。”
钱皓小小声道：“呃，默哥。
你的意思是让我当着大葱的面......”李大聪抱着对宋默的莫名信任打断道：“让你拿你就拿！”
钱皓一下蔫了，忙掏出手机调好界面递给宋默。
宋默接过，一张一张翻着那些照片。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快速地翻回前面几张，又是仔细看了好一会。
他看的时间稍久，是一个让钱皓觉得他单纯只是想欣赏颜值的时间段。
宋默思考一会儿，抬起眼，看向李大聪。
李大聪急切问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宋默抿了一下嘴唇，道：“老师你先放心，他很可能不是迷路了。”
李大聪先是松了一口气，再然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吧，他没迷路怎么会不见呢？”
宋默抬起手机，李大聪看到苏陌年在学校东面小道的路牙子上走独木桥。
李大聪疑惑道：“这有什么问题？”
宋默翻过几张图，再次展示，还是苏陌年在学校东面小道的路牙子上走独木桥。
看钱皓和李大聪还是很迷惑的样子，宋默向他们指出照片背景的细微不同，主动开口道：“这是在同一个地点，分别在小道的左右两边被拍的，说明他至少去了那里两次，结合照片总体来说，或许绕了学校两圈。
当然，”他顿了一下，“我更倾向于他不止走了两圈。
以我们学校的大小，走这么久还能迷路不大可能，他这种行为也不符合迷路的人的特征。”
李大聪说：“那么你的意思是......？”
宋默道：“他应该是暂时不太想上课吧，等他想回来应该就会回来了。”
钱皓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对默哥的崇拜不由得再上一层。
另一边，苏陌年在校园里随意走了几圈，对校园绿化工作表达了充分肯定，最后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同时也是爬满绿藤的围墙边站定。
他观察了高度和落脚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借着墙上的凹凸点几步便翻上了墙，动作之熟练好像他己经做过千百次。
半蹲在墙上时他忽而扭过头，很快速地看了一眼他先前走出的那栋教学楼，更准确一些来说是他新班级的位置。
这个视角，可以在那里的窗户隐约看到高一些的学生的半个头颅。
他跳下去，新校服外套逆着坠势翻飞。
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消散在一瞬的风中。
有一辆通体漆黑的车早己经停在路边等候，驾驶位的人推开车门欲下车，苏陌年摆摆手，自己上了车，说：“走吧。”
车驶离学校，最后缓缓在一个豪华小区门口停下。
小区保安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他轻敲两下车窗，待车窗摇下来后敬了一个礼，说：“你好先生，非小区住户需要有住户邀请证明才能进去呢。”
开车的人举起手机屏幕示意。
“哦！
原来是苏先生的贵客，快请进。”
尚实鹏嘴角上扬，待把车开得离保安远了，才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说：“苏陌年，你就不怕‘苏先生’发现你逃学啊？”
后座的苏陌年双手枕在脑后，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说：“知道又怎么样，他又不管我。”
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苏陌年推开车门下车，方才的懒散一扫而空，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
有个词叫触景生情，在曾经无数次回首、无数次深陷梦魇的时候，苏陌年以为自己十二年后再回到这里，至少也是会热泪盈眶的。
但实际上他没有，他内心平静到可以顺着自己走过无数次的小道再走一遍，然后毫无波澜地想，好像也没有多远，当时为什么就是追不上呢。
水滴石穿，或许他就像那块石，被滴穿了，也就不会痛了。
他慢慢踱步到别墅前，输入密码，然后推开门。
目之所及皆是披着防尘罩的家具，模糊的白茫茫一片，一如记忆中的那天，却没有那时候刺眼了。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目标明确地走到自己的小书柜前，掀开防尘罩，拉开柜门。
书柜里没有书，只有一个用小蛋糕盒子装着的小泥塑。
这个泥塑实在丑的可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勉强才能认出是个人的模样，一看捏它的人就一点手法都没有，或许它不能称做泥塑，这就是个用泥巴随意捏成的小玩意罢了。
它甚至因为年岁太久，表面己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看上去脆弱至极，好像一触碰就会坍塌。
看到它的一瞬间苏陌年就屏住了呼吸，又很快意识到这个是有蛋糕盒子罩着的，于是又放松下来，拿出手机，特意找了一个最好看的角度，满意地连拍好几张，拍完才小心翼翼捧起来往外走。
在外等着的尚实鹏看到苏陌年手里像个宝一样捧着的东西，惊得差点跌个跟头。
他没忍住开口道：“不是哥们，你又是翻墙又是逃课的折腾半天，就为了拿这玩意儿？”
苏陌年还是捧着，斜眼看他，问道：“难道不好看么？”
尚实鹏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憋半天，生生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附和道：“好看，好看。”
两人上了车，尚实鹏问：“现在呢？
回你学校？”
后座的苏陌年没反应。
尚实鹏回头看他：“诶，苏陌年？”
苏陌年正把泥塑圈在怀里，双手在屏幕上点点点，等到尚实鹏重复两遍才反应过来，回道：“不回去，你把我随便放到个手工店就行。”
手工店......尚实鹏忍无可忍问：“不是，你谈恋爱了？”
苏陌年抬头，满脸真诚的茫然，问：“这和谈恋爱关有什么关系？”
“......哦，”尚实鹏觉得没话说了，接道，“好吧，好的。”
车开出小区，尚实鹏说：“你给我个地址呗，你来挑。”
苏陌年应了一声，上地图里搜了个离学校近的店铺地址分享了过去。
尚实鹏正准备点进导航，突然意外地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实在欲言又止：“你这头像......”苏陌年觉得今天的尚实鹏废话特别多，有些不耐烦问道：“又怎么了？”
尚实鹏眼前的头像大图赫然就是苏陌年刚拍的泥塑照片。
尚实鹏见他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样子，又心想这位哥也总算是把默认头像换掉了，怎么来说也算是件好事，于是默默把话憋回去了。
车开上大道，尚实鹏手扶在方向盘上，随意唠嗑道：“你都几年没回来了，这次准备待多久？”
苏陌年道：“看工作调整吧，可能很久，也可能下个星期就走了。”
尚实鹏唏嘘着感叹道：“还得是说你有能力啊，你爸也舍得把分公司的事交给你打理。”
“不算打理，”苏陌年道，“他只是想困住我。”
尚实鹏自知没说对话，老实闭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