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二楼雅间,推杯换盏声与高谈阔论声交织一片,热闹非凡。
新科进士们今日尽皆着绯袍,意气风发,正享受着这金榜题名后的荣耀。
陈卿被同窗柳亦齐一把拉进其中一间雅间,神情略显恍惚。
“陈兄,怎的如此失魂落魄?
莫不是被哪家姑娘迷了心窍?”
柳亦齐打趣道,屋内几人闻声,纷纷将目光投向陈卿。
陈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柳兄说笑了,只是方才走神罢了。”
“走神?
莫非是在想自己排名?”
一位国子监出身,身形微胖的进士凑近,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我可是听闻,陈兄高中二甲……”陈卿淡淡一笑,打断了他,“一百三十一名。”
此言一出,雅间内气氛微妙。
有人面露惋惜,有人则暗自窃喜,更多的是带着几分探究的打量。
国子监出身的胖子脸色一僵,随即干咳两声,“陈兄,这名次……嗯,也还算不错。”
柳亦齐拍了拍陈卿的肩膀,“名次不过浮云,日后为官才是正道。”
他举起酒杯,“来,陈兄,我敬你一杯!”
陈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眼神却飘向窗外,似在思索着什么。
柳亦齐见状,低声问道:“陈兄可是还在为名次烦忧?”
陈卿摇了摇头,目光收回,落在柳亦齐身上,“柳兄,你信鬼神吗?”
柳亦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陈兄莫不是撞客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正要再问,却被门外传来的通报声打断,“王大人到!”
众人皆是一惊,王野,从西品,大理寺少卿,怎会突然驾临?
雅间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有人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和疑惑,“说起来,今年的探花郎崔彦,竟在琼林宴后暴毙而亡,真是令人唏嘘……”“可不是嘛,”另一位进士接话道,压低了声音,“听闻是突发急症,但坊间传闻……”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引得众人纷纷侧耳倾听,“说是中了邪!”
陈卿眉头微皱,状似随意地转移话题,“对了,听闻今年新科进士取消了六部观政,不知诸位作何感想?”
“取消六部观政?”
国子监出身的胖子惊呼一声,“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朝廷究竟是何用意?”
众人议论纷纷,话题果然被带偏,开始讨论起取消观政的利弊。
有人认为这是朝廷削弱新科进士影响力的举措,有人则认为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的权宜之计。
然而,话题很快又绕了回来。
柳亦齐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崔探花的死太过蹊跷。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是啊,”先前那位故作神秘的进士又开口了,“听说他死状可怖,七窍流血……”陈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心中却泛起一丝疑惑。
这些人都在谈论崔探花的死,却似乎都忘了,崔彦是有妻子的。
他轻轻抿了一口酒,正欲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诸位,打扰了。”
雅间的门被推开,王野身着绯色官袍,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着皂衣的衙役,腰间佩刀,神情严肃。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雅间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柳亦齐率先开口道:“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显然与王野相识。
王野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落在陈卿身上,“陈卿,陈解元,久仰大名。”
陈卿起身回礼,“王大人过誉了。”
他心中疑惑,这位大理寺少卿找自己做什么?
王野的目光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关于崔彦一案,本官有些事情想向陈解元请教,不知陈解元可否赏脸,与本官到楼上雅间一叙?”
陈卿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大人客气了,下官自当配合。”
王野点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卿跟随其后,两名衙役则一左一右地跟在陈卿身后,气氛凝重。
柳亦齐目送他们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国子监出身的胖子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柳兄,这王大人找陈卿作甚?
莫非是崔探花一案与陈卿有关?”
柳亦齐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愿陈兄无事。”
楼上雅间,王野屏退了左右,亲自为陈卿斟了一杯茶,“陈解元,请坐。”
陈卿落座,双手接过茶杯,“多谢王大人。”
王野也在他对面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陈解元,你与崔彦可相熟?”
他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陈卿略一思索,答道:“下官与崔探花并无深交,只是在琼林宴上见过一面。”
王野点点头,“如此说来,陈解元对崔探花的了解并不多?”
陈卿坦然道:“正是。”
王野沉默片刻,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陈卿身上,“陈解元,本官听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似乎对崔探花……的妻子颇为关心?”
他将“妻子”二字咬得极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陈卿心中一震,面上却强作镇定,“王大人此话何意?”
王野笑了笑,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陈解元,本官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何必如此紧张?
莫非,你真的对崔探花的妻子有所了解?”
陈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王大人误会了,下官方才记错了,并非关心崔探花的妻子,而是关心崔探花的死因。
毕竟,如此年轻有为的探花郎,突然暴毙,实在令人惋惜。”
王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陈解元,你或许真的记错了。
据本官调查,崔彦尚未娶妻。”
陈卿心中一凛,崔彦未娶妻?
那琼林宴上,那名自称崔彦妻子的女子又是何人?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说道:“或许是下官听错了。”
王野没有继续追问崔彦妻子之事,而是话锋一转,问道:“陈解元,近几日,可曾遇到什么古怪之事?”
陈卿心头一跳,王野为何会如此问?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他迅速思考着应对之策,最终决定装傻充愣,“古怪之事?
下官愚钝,不知王大人指的是何事?”
王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例如……幻觉,梦魇,或是……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
陈卿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下官并未遇到任何古怪之事。”
王野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景色,良久才开口道:“陈解元,琼林宴当晚,你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陈卿心中警铃大作,王野的问题越来越尖锐,似乎己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努力回忆着琼林宴当晚的情景,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神秘女子的身影,以及她递给自己的那块玉佩……他定了定神,答道:“琼林宴上宾客众多,下官并未注意到什么可疑之人。”
王野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是吗?”
他走到陈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低沉,“陈解元,本官希望你没有对本官隐瞒任何事情。
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拍了拍陈卿的肩膀,转身离开了雅间。
陈卿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王野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己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漩涡之中,而这场漩涡的中心,似乎与那神秘女子,以及那块玉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了雅间。
明月楼外,夜色己深。
陈卿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中悬挂着的一轮明月,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般……走到夫子庙前,却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顶顶轿子在庙前停下,一队队衣着光鲜的士子鱼贯而出,谈笑风生。
陈卿停下了脚步,望着这热闹的景象,心中却愈发感到孤寂。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这些人,己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