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在石膏像脸上蜿蜒成泪痕，夏栀踮起的脚尖微微发颤。
顶层画册的烫金字在尘埃中忽隐忽现，像溺亡者在深水区的最后一点反光。
松节油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她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
"小心蜘蛛网。
"低沉的男声惊得她向后仰倒，帆布鞋在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失重感袭来的刹那，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陆沉舟的校服面料蹭过她***的腕骨，带着颜料与薄荷混杂的气息。
黄昏的光束从气窗斜切而入，将两人交叠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
夏栀后颈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这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异常。
"你在发烧。
"她转身时手肘撞到画架，未干的水彩画飘落在地。
橙粉色晚霞在画纸上晕染开来，恰好遮住角落用铅笔反复涂改的痕迹——那似乎是张病历单的轮廓。
陆沉舟后退半步，抬手调整歪斜的石膏像。
逆光中他脖颈处的血管泛着青紫，像是皮下埋着蜿蜒的锁链。
"美术社的生存法则第一条，"他用美工刀削着炭笔，碎屑雪花般落在画中晚霞上，"别碰顶层的东西。
"夏栀蹲身去捡画纸时，瞥见画架背面用红色颜料写着密密麻麻的"kill me"。
那些字母随着年月干涸成褐色的疮痂，在暮色中微微鼓动。
"为什么转学？
"炭笔尖突然折断。
陆沉舟的声音轻得像是在问石膏像，右手却无意识摩挲着裤袋里的药瓶。
夏栀注意到他今天换了黑色护腕，边缘隐约露出医用胶布的痕迹。
她走向窗边的标本柜，指尖抚过玻璃上雨燕的剪影。
这种候鸟的骨骼被铁丝固定成飞翔姿态，空洞的眼窝里塞着棉絮。
"因为旧学校的合欢树..."她突然噤声。
标本柜玻璃映出陆沉舟逼近的身影，他的影子正将她的完全笼罩。
"被雷劈了？
"他轻笑，呼吸间的热气拂动她耳后的碎发。
夏栀在玻璃反光里看见他扯下护腕，露出腕间新鲜针孔，排列得比上周更密集。
"因为树下埋着我家的猫。
"她转身时差点撞上他下巴，"车祸那天，它被压在父亲的奔驰轮胎下。
"松节油瓶子突然倒地，刺鼻的液体漫过两人鞋尖。
陆沉舟瞳孔剧烈收缩，左手撑住标本柜发出闷响。
雨燕的喙部在震动中裂开细缝，露出里面藏着的白色药片。
"抱歉。
"他弯腰收拾残局，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我..."夏栀抓住他手腕。
那些针孔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像是有人把星空烫在了皮肤上。
"你在注射什么？
"她声音发颤，突然想起父亲被带走那晚，催债人胳膊上也有类似的针孔。
陆沉舟的腕骨在她掌心突突跳动。
他垂眸凝视雨燕标本，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你知道吗？
这种雨燕一生都不落地。
"他的指尖抚过标本底座，那里刻着极小的一行字：1999.6.17-陆雅。
夏栀突然记起上周在医务室看到的旧报纸，社会版角落里写着《女画家携未完成作品跳海***》。
"它们连交配都在空中完成。
"陆沉舟的拇指按上她虎口的月牙疤，那是夏栀童年时被碎酒瓶划伤的，"落地的时候，就是死亡的时候。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光从他虹膜的灰斑上掠过。
夏栀发现那根本不是斑点，而是极细微的晶状体缺损，像被陨石击穿的月球表面。
"就像止痛药。
"他从颜料盒底层抽出一张玻璃糖纸，"含化的时候，糖衣会像这样..."七彩光斑在他掌心流转，映得那些针孔宛如钻石切口，"在舌尖绽开。
"夏栀突然掀开他左侧刘海。
眉骨处的疤痕比想象中更深，像条蜈蚣钻进鬓角。
"这是怎么..."她的质问被突然响起的手机***切断。
陆沉舟瞥见来电显示的瞬间，血色从嘴唇极速褪去。
他冲向储物柜翻找药瓶的动作像个提线木偶，夏栀看见他后腰处的校服渗出血迹——那里似乎绑着医疗绷带。
"今晚别锁美术室的门。
"他将染血的棉签抛进垃圾桶，嘴角重新挂上完美的微笑。
夏栀突然发现他在疼痛时反而笑得更温柔，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防御机制。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螺旋楼梯尽头，夏栀掀开那幅晚霞水彩画。
被遮盖的铅笔痕迹果然是病历单摹写，患者姓名处反复描画着一个"雅"字。
在无数凌乱线条中，有句被划烂的话隐约可辨：遗传性脑血管畸形。
标本柜突然发出异响。
那只雨燕的左翅不知何时脱落，铁丝骨架刺穿棉絮，恍若某种无声的示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