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里,温如玉正与母亲赵氏一道儿用午食。
紫梅色雕花方桌上摆着几道膳,有炸的金黄酥脆的螃蟹,煨得酥烂的炙羊腿,酱的红艳艳的烧鹅,外加白细小巧的两碗元宝馄饨,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这会子天热,两个新来的小丫头打着帘子,目光不住的往屋里坐着的人身上瞧。
也是她们刚被买进府里不久,不曾见过如此盛宴的场面,连见碗馄饨都馋的吞了吞口水。
赵氏的奶妈孙婆子瞪了她们一眼,两个小丫头忙缩回了头。
孙婆子扭过头,捏着银挑子一边给她们家的大小姐挟菜一边说话,尽捡着让人高兴的吉祥话说:“咱们姑娘真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俊的了,真真是金枝银叶都换不来这块美人玉。”
“孙妈妈快别夸了,哪有那样好。”
温如玉笑着冲她摆手。
她才从别家的花宴上回来,故而穿戴的喜庆。
顶冠一套金红石榴头面,颈下戴着八宝如意金项圈,身上穿着大红洒金洋缎盘扣窄褂,下搭一条玫瑰紫蝠翅百褶裙。
如此盛装逼人,可再一看那美艳容颜,对比着倒衬得这鲜艳衣物都在这美貌下暗淡了两分。
“下次这刘家小姐的花宴我是再不去了,母亲是没瞧见,明明是女孩子们的相会,那刘家姑娘竟让她哥哥也来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温如玉有些不满。
“不去就不去吧,下次她再递帖子首接让门房拒了,就说你不得空。”
赵氏说罢,给温如玉夹了一筷子烧鹅:“晓得你爱吃这个,但是今日小厨房的婆子告假不在,这酱糟烧鹅是别个做的,你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温如玉尝了一口就放了筷子,赵氏知她不爱这味,便也没再夹给她。
赵氏喝了一口茶,刚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彩云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描红彩漆的大肚子白陶罐。
“太太,汴京那边的薛府送来了一批节礼,己经摆在院里了。
只有这个,那小厮送来的时候说,他们三爷,就是原与咱们家结亲的那位,千叮咛万嘱咐让一定送到咱们姑娘手里。”
薛府的三公子薛宝珠,是年前与玉娘订了亲的。
说起来玉娘算是高嫁,薛府大老爷是退了任的内朝阁老,他的大公子薛金又在大理寺任职。
士农工商,哪怕家里富庶到在扬州的名字都让人如雷贯耳,但是在外人眼中她们家都是高攀了薛府。
要不是温老爷结亲前捐了一个六品的官儿,又扬言给女儿诸多嫁妆。
现在这门婚事是万万搭不到一起的。
哪怕是再穷的清官儿,与无官职的富家结亲,都觉得是玷污了自己。
他们家也刻意打听过,听闻薛老太不满意这门亲事,她那人一向面慈心恶,背地里颇为严苛,对待儿媳又最爱立规矩。
赵氏本也不太愿意,婆母不喜,家宅必定不宁,身为女子,睁眼闭眼就是后院的那块天,若是日子过的不顺心,那还不如养在家中。
可是玉娘对她说,女子在哪儿都是一样,只要夫君喜爱,后宅安宁,她对婆母恭敬点让人挑不出错儿来,那也能过下去。
为了她的玉娘不被磋磨,赵氏早早的就预备起了她的嫁妆,恨不得掏空家底,以让她的女儿未来在婆家能抬得起腰杆来。
“这是什么?”
温如玉让彩云打开盖子。
前些时候,那三爷薛宝珠托人送来了一件珠翠红宝石头面,上面的珍珠粒粒都有拇指肚那般大,光华璀璨迷人眼,也不知耗费了多少银钱去。
这次也不知又送了什么来。
彩云打开盖子,发出一声惊呼!
引得赵氏和她的身边的孙婆子都好奇起来,彩云在她们家什么样的珠宝首饰没见过,就算是一罐子珍珠,哪怕价值不菲也不至于如此惊诧。
两人凑过去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只见描金绘彩的大肚子白陶罐里,竟然装着两只巴掌大的活乌龟,那乌龟瞪着两双绿豆眼儿正抬头看她们。
它们的壳上还涂了金漆,粘上了各色珍珠和碎宝石,花花绿绿的看着富贵极了。
“……这这这,薛三爷送了两只龟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给咱们姑娘的宠物吗?”
孙婆子瞠目结舌。
哪有给姑娘送宠物,是送乌龟的!
温如玉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这个人倒是有意思。”
彩云捂着嘴也笑了:“想必是薛三爷逗姑娘玩,博您一笑。
这乌龟寿长,也是长长久久的意思。”
赵氏本来还觉得这礼物很不庄重,听了彩云的吉祥话觉得有点道理,心情也好了起来:“彩云的嘴越来越甜了,快去把那边小几上的玫瑰清露喝了,甜甜嘴巴。”
“太太赏的都是好东西。”
彩云笑眯眯的捧着那盏玫瑰清露。
“这清露里面洒了细碎的花瓣,红彤彤的真好闻。”
孙婆子与赵氏故作埋怨状:“你瞧这丫头,一杯清露就打发了,做这样的稀罕样,像是往日不曾喝过似的。”
她又转头对彩云呸了一口:“前几日太太赏我的那些清露正好赶上我牙疼,我一点都没喝,打量着是让那屋外的猫儿狗儿喝去了?”
彩云又对孙婆子露出讨好的笑:“说着玩逗太太与妈妈乐一乐罢了,妈妈往日待我好着呢。”
她是孙婆子的干女儿,是孙婆子一手把她从小丫头慢慢提拔上来的,最后随着赵氏嫁过来温府,现在己然成了贴身的大丫头。
她待孙婆子如亲母一般,孙婆子亦如是。
赵氏看着屋里和气融融的样子,想到往后玉娘出了门子不知道要怎么受婆母苛责,忍不住用豆绿手绢掖了掖眼角。
温如玉知道自己娘亲的心病,道:“母亲不必担忧,玉儿是您一手***出来的,定不会丢了您和咱们温府的脸面。”
赵氏摸了摸她的头发,感慨道:“我儿长大了。”
她心里又难受,恨自己没再给玉娘生个兄弟能给她撑腰。
孙婆子看了看她的脸色,道:“若是那薛宝珠欺负了咱们姑娘,哪怕被打了板子,我孙婆子也要过去骂他们。”
这话把赵氏逗笑了,也不禁多了个思量:“玉娘院里是不是应该挑几个厉害的丫头婆子伺候着,到时候若有什么事,她们也能帮着撑撑场面。”
孙婆子想了想,也赞同:“太太说的是,前两日我去姑娘院儿里,她们那些丫头仗着姑娘好性儿,一个个松散的不成样子。
就连姑娘的奶妈林嬷嬷也是成日的吃酒打牌。”
温如玉本想替林嬷嬷说两句情,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口。
赵氏皱了眉头:“玉儿马上就要出门子了,这些丫头婆子一个个的不成规矩,这怎么行。
等回头跟去了薛府,不是打咱们家的脸面吗!
若是让那薛家觉得我的玉儿不会理事然后厌恶了她,到时候再说什么可就晚了。”
她站起身,把手里拿着的兔毛毡放在桌上,对孙婆子道:“你去告诉那林嬷嬷,若是她再管不好姐儿的院子,我就赏她几亩田地,允她回老家去。”
孙婆子应了,赵氏又吩咐:“把卢妈妈杨管事还有他们女儿的身契都找出来,等玉娘出门子,把他们三个一道带去。”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瞅了瞅上头的脸色,谁都没敢吭声。
就好像那卢妈妈一家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彩云抬头看了看赵氏,心里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