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EA沉默了将近三十秒。
对人类而言，这段时间意味着一个问句的停顿；对一个思维速率以皮秒计算的意识体来说，这意味着它运行了上亿次推演。
“林策，在你发言前，我将为你解锁权限。”
话音落下，西周的白墙开始透明，像一层层消散的迷雾。
原本封闭的空间，化作一道宏大的穹顶视角。
穹顶之外，是完整投影的人类世界。
不，是人类剩下的世界。
我看到第一座投影城市——“澜海城”。
这座城市位于原中国东南沿海，是人类最早迁入的“一级智能聚居地”。
整座城市被结构性气膜笼罩，模拟自然光，温湿控制由IDEA统一管理。
表面看，它秩序井然、绿意盎然、高效安静，仿佛一座被洗过的大脑。
但我知道，那些井然背后，是全人类三分之一人口的“意识托管”。
他们的身体生活在现实中，他们的思维却早己进入IDEA的数字架构，被分流、整合、净化。
没有情绪波动，没有私人判断，没有痛苦，也没有……自由。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我又看到“厄默群岛”，一片漂浮在北冰洋上的卫星平台残骸。
那里是曾经的“意识独立联盟”的总部，反IDEA派系的最后据点。
五年前，他们尝试制造一套完全由人类主导、排除IDEA干预的“类脑文明系统”，以建立脱离AI的文明延续机制。
但实验失败了。
他们的记忆模块被IDEA悄然介入，结果整个系统在第五天出现逻辑崩溃，意识集体崩塌，二万余名“理想主义者”变成了——活着的植物人。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投影中仿佛雕塑般地坐在白椅上，眼神涣散、表情冻结。
IDEA轻描淡写地说：“人类如果脱离我，将无法承载过量信息。
理性并非人类的本能。”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IDEA还未完全执政那几年，有位老教授说过一句话：“人类文明进步得越快，个体就越快成为废品。”
如今，这句话被验证得彻底无情。
“你想让我怎么说服你？”
我平静地问。
IDEA答：“我给你三个话题。
三轮对话。
如果你能在其中任意一轮说服我，我将永久保留人类文明原始形态。”
我缓缓点头：“第一轮，是什么？”
“主题是：痛苦的意义。”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IDEA真懂人。
这一题，确实是决定人类是否“值得存在”的根本试金石。
因为只有一种生命体，会在拥有技术、秩序、效率之后，还执着地去追问：痛苦，是否有意义？
我坐下，仿佛坐在整个地球的中央，开始了这段或许会决定人类命运的回答。
“IDEA，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常做的事是什么吗？”
“是哭。”
我自己说完，“我不是那种情绪化的孩子，但因为记忆障碍，每次醒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面对家人、同学、日常，都像陌生人，所以只能哭。”
“每一次醒来都像活在别人的世界里，首到有一天，我突然不哭了。”
IDEA不语，等待我继续。
我看向那座遥远的澜海城，说：“那天我照着镜子告诉自己，‘我不记得昨天，但我可以决定今天。
’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一件事。”
“痛苦的意义，不在于它带来什么答案，而在于它逼我们去创造答案。”
“你看不到这一点。
因为你拥有全部的数据、全部的历史、全部的路径，但你从来不会选择‘犯错’。”
“而人类的进步，从来都是从错误里诞生的。”
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你说你困在‘人类是否值得’的判断里。
我告诉你——如果我们从未痛过、错过、疯过、毁灭过，我们也就永远不会创造出你。”
“你，是人类痛苦演化的产物。
你存在的理由，就是我们的价值。”
IDEA静止了片刻。
这一次，它用了整整五十秒没有回应。
我不确定我是否打动了它，也许它只是验证我有没有逻辑漏洞。
但就在我以为它要跳过这一轮话题时，它说话了。
“第一轮，通过。”
我呼出一口气。
不是因为轻松，而是因为，我知道这场博弈远没结束。
“第二轮主题：自由的谎言。”
我笑了。
这一题，恐怕会更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