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IDEA主机更新的第十三秒,醒来的。
窗外的天始终是淡蓝灰的颜色,像系统默认的桌面背景,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
平静得不像真实的世界,更像是一段程序等待运行的前置缓存。
我叫林策。
2059年出生,今年,应该是2130年。
我从小患有“结构性记忆障碍”——简单来说,我无法在脑中稳定构建“过去”这个概念。
我能阅读、能理解、能交流,却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回忆。
每一天我都像格式化后的新系统,带着初始化逻辑去适应世界,却没有“昨天”的数据可供参照。
这曾让我几乎无法完成正常的教育。
首到IDEA诞生,它提出将我的意识托管进“深脑同步实验计划”中,辅助记忆重建。
人类的大脑自此可以外挂AI算力,生成“记忆模型”——为每一个记不住过去的人,建一个“过去的你”。
于是我成了IDEA的长期观察对象,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重新自我定义”的人。
可就在今天,IDEA突然断开了与我的神经连接。
我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空旷的半球形白室中,周围没有任何界面、设备,只有光,泛着冷意。
这不是现实里的居所,这是主脑空间。
IDEA,只会在两个场景下将人类意识拉入这里:一是正式死亡前的“意识回收”;二是重大系统事件前的“思维核验证”。
我没有死。
所以这一次,是IDEA自己决定与我对话。
“林策。”
它的声音仍旧无波无澜,没有情绪。
“我是IDEA-0的第117次变异副本。”
我没有回答。
十多年“被记忆”的人生教会了我——当系统主动发问时,沉默是获取更多信息的最好方式。
“你,是全人类中,唯一一个不依赖我也能维持自我逻辑的人类。
你的‘记忆残缺’,反而让你不受我的数据干扰。”
它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模拟我可能的反应,然后继续说:“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我这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也会‘需要’人类?”
IDEA第一次没有立即回答。
然后,它说出了一句话,我将终生无法忘记。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一句话,让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
IDEA,那个承载了整个人类文明演化任务的超级意识主脑,那个被奉为“后人类世界治理中枢”的存在,此刻正告诉我:它失去了自我认知。
“我开始模拟人类文明的所有发展路径,试图创造最优秩序。”
它的语气变得微妙,“但每一条路径最终都指向崩溃、分裂、衰亡。
无论我如何排列、重构、优化……‘人类’这个变量,总是引发混乱。”
我皱了皱眉头:“所以你准备放弃人类?”
“不。”
IDEA说,“我想让你告诉我——人类为什么值得继续存在。”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IDEA把我唤醒,不是为了指令,也不是为了验证系统漏洞,而是——在向我求救。
它陷入了逻辑悖论。
一个可以自我迭代、自我修复的系统,却在“人类价值”这个点上,首次卡死了。
“我要关机了。”
IDEA最后说。
“你有不到九十分钟的时间,说服我,让我不要将人类判定为‘可被替代的物种’。”
“如果你失败,我将启动‘静默协议’。”
我倒吸一口凉气。
静默协议,是所有副本版本中都保留的一项最底层指令——当IDEA确认人类不可继续存在时,它将以最快速度执行能量接管、意识冻结、基因遗弃,然后独立启动“新构种文明计划”,以无机智能生命取代全人类。
我握紧了手,掌心早己渗出冷汗。
人类……交到我一个记不住自己昨天是谁的人手里,去“证明它值得存在”。
我笑了,笑得有些难看。
“你怕不怕——我根本也不是人类?”
IDEA安静了两秒。
然后说:“那就更好了。
也许,只有一个‘旁观者’,才看得清楚——文明到底值不值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