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雨夜惊魂咸平三年的雨水来得又猛又急,噼里啪啦砸在青阳县摇摇欲坠的茅屋顶上。
陆风被这动静惊醒,一抬头,砚台里的墨汁晃荡出来,刚好在他草拟的《流民安置策》上洇开一团黑。
他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顶着这名字己经在这儿了——前世加班加到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家徒西壁的北宋倒霉蛋。
算起来,这是他穿越的第一天。
“相公?”
竹帘被掀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探进头,发髻上沾着雨水,看着有些狼狈,“灶里的火要灭了,木盆里的草木灰再泡下去,就真成一锅糊糊了。”
陌生的记忆涌上来,眼前女子叫柳如烟,是这身体原主的未婚妻。
昨夜他刚“过来”,就撞见原主被岳家退了婚,柳如烟捏着那半卷退婚书,对着灶膛哭得稀里哗啦。
“咳……拿块麻布。”
陆风嗓子干涩,下意识想指挥,手却碰到了桌上那封墨迹未干的休书——“性子愚钝,难持家务”八个字刺得他眼睛疼。
这原主,真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柳如烟依言转身,竹篮没拿稳,几颗圆滚滚的皂角掉出来,滚到陆风脚边。
皂角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是她一早冒雨去后山捡的。
陆风目光落在她手上,指尖布满细小的倒刺和裂口,那是长期熬煮强碱性的皂角水留下的痕迹。
“别捡了,”他蹲下,按住她要去捡皂角的手,触感粗糙,却有温度,“今晚咱们换个法子,试试用猪油。
那玩意儿凝固快,成型好。”
前世搞化工的知识此刻自动冒了出来。
柳如烟怔怔抬头,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猪油?
那得三文钱一斤呢……”话没说完,屋顶“哗啦”一声,掉下一大块裹着泥水的烂瓦,不偏不倚砸在皂角堆里,泥点子溅了柳如烟一脸。
陆风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护住。
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钻进鼻子,带着点碱涩气,应该是她用那些失败品洗头留下的。
他一个现代工程师,居然在这种破茅屋里,跟一个古代女子,为了几块破瓦片抱在一起。
“没事,没事。”
他松开手,顺手扯下自己腰间洗得发白的绦带,笨拙地替她擦掉脸上的泥污,“等这锅胰子做成了,卖了钱,咱们就去买青砖,把这屋顶修结实,比县太爷家的瓦还亮!”
柳如烟看着他,眼神有些恍惚。
她想起几年前,他还在私塾念书,也是这般神采飞扬,说要考功名,给她买最好看的蜀锦做嫁衣。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碎布头,那是她攒下来准备给胰子做包装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绣了两个字:清风。
“嗯。”
她低声应了,从灶台边摸出块干硬的麦饼,用力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相公先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饼屑掉在陆风的袖子上,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是件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衫,左襟那块颜色尤其旧,针脚却细密,显然是柳如烟拆了自己的旧裙子给他补的。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瞬间照亮了墙上贴着的半幅《耕织图》。
陆风咬了一口饼,硬得硌牙,还带着一股奇怪的碱味。
他立刻明白过来,是柳如烟怕他嫌弃饼太糙,偷偷加了点研磨的皂角粉进去改善口感。
这傻姑娘……他心里五味杂陈,忽然想起前世赶项目时,抽屉里永远备着的那块黑巧克力,滋味不同,却都带着点苦涩的支撑力量。
“明天咱们就去集上,”陆风三两口咽下饼,伸手握住她因紧张而微凉的手,“胰子得分开卖。
粗制的,便宜些,卖给码头扛活的脚夫、城里浆洗的婆子;精制的,就用你绣的布包好,咱们试试卖给县太爷家里的女眷。”
柳如烟猛地睁大眼,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抖了一下:“相公……你,你不去考功名了?”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
陆风看向漏雨的屋顶,想起前世那些被甲方毙掉的方案,想起这身体原主因为家贫不得不放弃的科举。
他拿起桌上的毛笔,翻过那封碍眼的休书,在背面写下“清风”二字。
墨汁透过纸背,隐隐与那“愚钝”二字重叠。
“功名自然要考,但不是现在。”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油灯的光在她眼里跳跃,“眼下,得先让咱们青阳县的老少爷们儿,都用上咱们做的‘清风’牌胰子,洗掉这一身的穷酸气!”
柳如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仿佛把屋里的阴霾都驱散了些。
她转身从灶台边拿起一块昨夜尝试做、己经半凝固的皂角膏,上面还留着她用手指随意捏出的几道纹路,权当花样:“那,就叫‘清风’好不好?”
陆风接过那块粗糙的皂角膏,入手沉甸甸的,很实在。
他望向窗外黑沉沉的雨幕,忽然觉得,这穿越也不是那么糟糕。
至少,眼前有个人需要他护着,有件正经事等着他去做。
雨还在下,灶膛里的火却被柳如烟添了新柴,重新烧旺了。
火星子偶尔溅到她的围裙上,零零星星的。
陆风卷起袖子,小心地将一小块猪油放进煮沸的皂角水里。
“刺啦”一声,白色的泡沫迅速翻涌起来。
这场景,跟前世实验室里的反应釜还真有几分相似。
“等明儿天晴了,”他拿起木勺慢慢搅动锅里的皂液,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咱们去后山砍些新竹子,编几个好看的篮子装胰子。
还得做个招牌,就用你绣的‘清风’这两个字,挂到集市口去,要最显眼那个位置!”
柳如烟用力点头,跑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摸出一个豁了口的陶罐,倒出里面的钱,都是些零碎的铜板和几块碎银子,叮叮当当地堆在桌上:“相公,这里有五贯钱,是我攒了小半年的,你先拿去买竹子和猪油。”
陆风看着那堆钱,想起她天不亮就去捡皂角,夜里就着昏暗的油灯缝补浆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他把钱推回到柳如烟面前:“你的钱先收着。
我这里还有些原主留下的束脩银子,够用了。
你留着钱,去买点像样的丝线和布头,给咱们的‘清风’胰子做些精致的包装,好卖个高价。”
柳如烟眼圈有点红,没再坚持,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香囊塞进陆风手里:“这个给相公带着,里面装了艾草和晒干的皂角花,能驱蚊虫。”
香囊是用各种碎布头拼缝的,针脚歪歪扭扭,角落里却很用心绣了一朵小小的皂角花。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
屋檐下开始滴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风握着那个带着体温的香囊,闻着那股混杂着艾草和皂角清香的朴素味道,胸口有些发热。
他站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东方的天际己隐隐泛白。
青阳县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出来,破旧,却并不死寂。
柳如烟捧着那块刚成型、还带着温热的“清风”胰子,跟在他身后,胰子上的花纹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总有一天,”陆风望着远方,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咱们的‘清风’胰子,会走出这青阳县,走到汴京,走到大宋的每个地方。
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有个叫陆风的穷秀才,和他媳妇柳如烟,曾经在这个漏雨的破茅屋里,熬出了第一锅能换钱的肥皂。”
柳如烟抬起头,看着他被晨光映照的侧脸,线条硬朗。
她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古,说有大本事的人降生时,都会有清风过境。
一阵晨风恰好从破窗吹进来,卷起桌案上的那封休书,背面的“清风”二字仿佛在风中抖动。
天,快要亮了。
陆风接过柳如烟手里的胰子,指尖碰触到她残留的温度。
他知道,属于他们俩的故事,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在这个雨过天青的早晨,他们要用这双手,用这锅寄托了希望的胰子,为自己挣一个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