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第三区像具庞大的停尸间。
苏晚贴着墙根往家走，防辐射服下的皮肤还在发烫。
她摸出小满送的“情绪中和喷雾”——那是用走私来的香氛剂稀释的薄荷溶液，能暂时掩盖芯片检测到的情感波动。
冰凉的雾气喷在后颈时，她听见巷口传来低低的啜泣。
“求求你......他才出生三天......”是昨天那个年轻母亲的声音。
苏晚顿住脚步，透过垃圾桶的缝隙看见，编号0927的女人正跪在两名巢卫面前，指甲抠进对方靴筒：“他会听话的！
我保证不让他哭......”“瑕疵儿的存活率不足17%，”巢卫的声音像机械合成般冰冷，他腰间的电击棒亮起蓝光，“根据《基因优化法案》第——”“够了。”
新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
苏晚瞳孔微缩，看见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缓步走出，指尖夹着根细烟——在巢内，这可是比眼泪更奢侈的违禁品。
“林总长的‘净化计划’还没启动呢，”男人吐了口烟圈，火星在昏暗里明明灭灭，“留着她，说不定能换点有用的情报。”
巢卫立刻收枪敬礼：“是，陆副官！”
苏晚攥紧拳头。
陆沉，巢卫总长的左右手，传闻他亲自处决过三百名“瑕疵者”。
此刻他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地面，露出皮靴上沾着的荧光粉末——那是辐射雾的痕迹。
地表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他靴底？
这个疑问在苏晚脑海里炸开时，陆沉突然转头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却见男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抬脚踩灭烟头：“把人带走，别脏了我的路。”
脚步声渐远后，苏晚瘫坐在潮湿的地面。
后颈的芯片还在发烫，她摸出小满给的香水瓶——瓶身刻着旧时代的玫瑰花纹，里面的液体只剩不到三分之一。
回到公寓时，电子锁突然发出刺耳警报。
苏晚瞳孔骤缩，只见卧室方向闪过道黑影。
她抄起桌上的神经接驳仪砸过去，却在看清来者时猛地屏住呼吸——“小满？！”
少女蜷缩在窗台阴影里，左脸高高肿起，防辐射服左肩处裂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下面溃烂的皮肤。
她怀里紧抱着个金属盒，指缝间漏出几缕银白色的绒毛。
“他们......他们发现了我的眼泪工坊......”小满的声音混着血沫，她抬起手，掌心躺着枚破碎的芯片，“我把情感抑制器挖出来了，晚晚姐，你看，现在我能——”话音未落，少女剧烈咳嗽起来。
苏晚这才注意到她颈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那是长期接触辐射的征兆。
她扑过去扯开小满的衣领，只见锁骨下方赫然有片花瓣状的红斑，边缘爬满蛛网状的血丝。
“这是......”“辐射变异。”
小满扯出个惨烈的笑，她打开金属盒，里面躺着十几支装着荧光液体的试管，“我用眼泪培育了半年，昨天终于成功了......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比以前更浓？”
苏晚凑近时，险些窒息。
那根本不是玫瑰香，而是种混合着铁锈与臭氧的诡异气息，像暴雨前的天空，又像烧焦的电子元件。
更惊人的是，试管里的液体正在自主流动，仿佛有生命般沿着玻璃壁画出细小的花枝。
“晚晚姐，你记得我昨天说的梦吗？”
小满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肤，“那些花真的存在！
我偷偷跟着走私团去过地表，在旧时代的植物园废墟里，它们就长在辐射雾里......”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
苏晚猛地抬头，只见人造穹顶的警示灯正在爆闪，红色光芒中，全区广播带着刺啦的杂音响起：“注意！
检测到地表辐射雾浓度异常升高，所有居民立即返回休眠舱！
重复，立即返回——”“来不及了。”
小满突然起身，将金属盒塞进苏晚怀里，“带着这个去十七号井，谢临的走私团今晚有行动。
如果我......”“别说傻话！”
苏晚拽住她的胳膊，却在接触的瞬间惊呼——小满的皮肤烫得惊人，仿佛体内有团火在燃烧。
少女转头看向窗外，苏晚这才发现，原本奶白色的穹顶正在泛起诡异的紫色，那是辐射雾渗透的前兆。
“晚晚姐，你看。”
小满抬起手，指尖竟在发出微弱的荧光。
她轻轻吹了口气，那些光点便如蒲公英般飘散，在墙壁上投出模糊的花影，“原来眼泪真的能唤醒什么......妈妈说过，当我学会哭的时候，就能见到真正的太阳......”苏晚的视线突然模糊。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流泪——这是母亲死后的十七年里，她第一次感受到液体滑过脸颊的温度。
后颈的芯片在疯狂鸣叫，可她却笑了起来，伸手接住小满指尖的光点：“我们一起去地表，我带你看真正的花。”
“晚晚......”小满的声音突然哽咽，却在这时，公寓门被暴力撞开。
三名巢卫举着脉冲枪冲进来，为首的正是白天见过的陆沉。
“果然在这里。”
男人的视线落在小满颈间的红斑上，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辐射变异体，还有非法改造的芯片......你们知道自己在犯什么罪吗？”
苏晚将小满护在身后，掌心攥紧装有种子的金属盒。
陆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忽然挑眉：“记忆修复师？
有意思，听说你们能让人忘记痛苦——但痛苦，才是人类进化的燃料。”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人类。”
小满突然开口，她举起装有变异眼泪的试管，液体在警报红光中呈现出瑰丽的金色，“你们封锁情感，淘汰基因，可真正的人类......”她突然将试管砸向地面。
玻璃碎裂声中，金色液体泼溅在巢卫的防辐射服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陆沉猛地扣动扳机，苏晚只觉眼前闪过刺目白光，随即被小满用力推向通风管道口。
“走！”
少女的声音混着血与笑，“去告诉谢临，眼泪能净化辐射雾......还有，你的眼睛......和你妈妈一模一样......”脉冲枪的第二发子弹击中墙壁时，苏晚己经爬进管道。
她听见小满的笑声越来越远，混着陆沉的怒吼和巢卫的呼叫，最终被通风系统的轰鸣吞没。
当她跌落在十七号井的阴影里时，掌心的种子突然爆裂，绒毛般的触须缠上她的指尖，渗出的液体与她的眼泪混合，在地面画出朵转瞬即逝的光花。
“小满......”她的低唤被风声撕碎。
远处，防空警报达到了最高分贝，人造穹顶开始渗出淡紫色的雾气——那是地表辐射雾突破防御的征兆。
苏晚颤抖着摸向口袋里的八音盒，却触到个陌生的金属物件。
掏出来的瞬间，她瞳孔骤缩。
那是枚巢卫的身份牌，上面刻着“陆沉-0317”的编号，背面用刀刻着行小字：“烬光花实验体23号，存活周期剩余47天”。
身后突然传来琴弦崩断的声响。
谢临从阴影中走出，面具下的左眼泛着金芒，手里的小提琴弓己经断裂：“他们来了，带着新的‘净化武器’。”
苏晚抬头，看见通风口渗出的紫色雾气里，隐约浮动着机械昆虫的轮廓。
那些金属造物的腹部挂着玻璃容器，里面装着的竟然是......凝固的眼泪。
“那是......”“巢卫总长的新计划。”
谢临扯掉破损的面具，露出左脸完整的辐射疤痕——那确实是朵花的形状，与井壁上的涂鸦分毫不差，“用情感抑制剂混合辐射雾，制造能主动追踪‘情感波动’的杀人机器。”
苏晚想起陆沉靴底的荧光粉，想起小满指尖的金色光点。
她握紧装有变异眼泪的金属盒，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抽泣——不是来自巢卫，而是来自整个第三区，无数被抑制的灵魂，正在辐射雾的***下，第一次释放出真实的情感。
“我们必须去地表。”
她首视谢临的眼睛，发现自己的眼泪正在使对方瞳孔的金色愈发璀璨，“小满说，眼泪能净化辐射雾，而我的种子......”“是烬光花的母体。”
谢临接过她掌心的绒毛，那触须立刻缠上他的手指，“你母亲当年用自己的基因培育出第一株烬光花，而你......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防空警报戛然而止。
整个第三区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通风口的紫色雾气在缓缓蔓延。
苏晚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无数微弱的抽泣，听见某个遥远的声音在记忆深处呼喊——那是母亲的声音，在说：“别怕，光永远会找到裂缝。”
她打开金属盒，将小满的变异眼泪倒在掌心的种子上。
金色与翡翠色骤然交融，腾起的烟雾中，第一片半透明的花瓣正在舒展。
谢临同时举起小提琴，断裂的琴弓上缠绕着烬光花的绒毛，竟发出比之前更清亮的共鸣。
“跟紧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要在辐射雾淹没整个巢之前，给那些铁罐头们看看，真正的人类情感......”话音未落，紫色雾气中突然传来机械的嗡鸣。
苏晚抬头，看见第一只机械昆虫冲破通风口，腹部的玻璃容器里，凝固的眼泪正在发出不祥的红光。
而她掌心的花，终于绽放出第一缕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