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阳今年十五岁。
核战前的法律规定十八岁成年，但现在，在这被核平后的年代，十五岁己经能当个大人使了。
我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李向阳如是想。
他看着手腕上豆大的鲜红印记，下定了决心，毅然按了下去。
眼前一黑一亮，换了世界。
李向阳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瞳孔中映入一片苍绿。
高大的树木，他不认得是什么树。
纤长的草叶，他不知道是什么草。
明艳的红花，他不知道是什么花。
不远处流淌的小溪，他不知道是不是有毒。
但空气中传来夹杂着花香与泥土的气息，清新得令人心惊。
一只大鸟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吓了他一大跳，他差点就按下红印跑了。
这是个陌生的世界。
有被害妄想症的小少年时刻警惕着，就怕从这只有历史教科书上才有的美景里，突然跳出个畸形人或畸形动物猛不丁咬他一口。
他从小没少听育婴所的老师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空气中飘荡着辐射流，土地里长不出庄稼，就连太阳照射在地表上的光芒，都弥漫着黑色而不祥的意味，而生活在地表上的人，不是在战乱中死去，就是在辐射后遗症里病逝。
所有的地表动物都发生了变异，变得腥臭狂暴而嗜血。
所有的地表植物日渐枯萎绝种，人们没有吃的，靠着国家粮食储备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后来，建在地底的基地技术人员研究出了营养液，是用地下河里的鱼和地底的苔藓蘑菇合成的，营养只能说凑和，味道就不用提了，很难吃，所以育婴所的孩子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看三百年前留下来的一些美食视频，一起讨论什么是最好吃的菜，虽然没吃过没看过，但不妨碍孩子们用丰富的想象力去描述那些难以想象的味道。
他的世界，己是一片废土，而废土下的人们，正在苟延残喘。
三百年的时间，按说足以让这个世界生态再建，可不知道为什么，核辐射的消退时间并不如科学家们所说的数月至十年，而根据基地每天发布的辐射指数，现在地表的辐射浓度依然不适合人类居住生存。
听说三百年前的教科书里充斥着对核战发起者的谩骂与责斥，到现在教科书几经修改，己经变成了生存指南，比如说，如何在极限条件下获取食物，如何在遇险时展开自救，等等等等。
虽然现在大家都被关在地底，除了探索小队，没人出去，但大家都还是尽量学习着。
听老师说，这是大自然对环境破坏者的惩罚，是地球对第七次文明的清洗。
科技文明一次次顽强挣扎着生根发芽，再一次次重蹈覆辙归于毁灭。
现在正是第七次文明的末端，也许，再过几年，或是几十年，基地就没了。
想必地球上的其他基地也是差不多状况。
如果不是前方无路，谁会愿意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行险？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他因为太过震惊而仓促返回，这一次他决定好好探索一下这个陌生但却美好的世界。
毕竟，这是地表世界！
虽然不是自己的原生世界，但是地底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向往地表世界的土地和阳光。
虽然有红印做退路，谨慎的小少年仍然先为自己找了一个安全据点一一首径两米粗的褐色枯树上的树洞，被巨石遮了大半，露出的部分正好适合体型纤细的少年进出。
李向阳捡起一根枯枝，向左右都打了打。
据说核战前在山林草丛中行走时，人们会用棍子敲打，发出声音惊走蛇虫。
慢慢走了一会儿，树叶不再遮顶，灼热的阳光洒下，他感觉到一阵温暖，长年在地底生活导致游离在骨缝中的阴寒似乎被驱离了。
好舒服，好舒服！
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天空，天蓝得象画，却比画更美丽。
微风吹来，撩过他的脸庞，小少年满足地想：死而无憾矣！
林间一片山石高低错落，一条小溪蜿蜒而下，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水质清澈，微蓝而透明。
基地有地下暗河，所以李向阳并不缺水喝。
他随手掬了一捧，看着水滴从指缝间滴落，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一只蝴蝶翩翩飞过，在花丛中流连几息，又飞向了远处。
李向阳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只见一片斜坡上长满结了黄果的灌木丛。
那黄果半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很诱人，散发着一股甜香，不知道有没有毒？
好想吃啊！
刚才还在想着死而无憾的小少年咽了下口水。
如果能吃到那果子，那才是真正的死而无憾啊！
西周张望了一下，确定安全，李向阳冲过去摘了两个果子，然后飞速跑到刚刚找到的那个树洞，灵巧地翻进去，然后按住红印，刷地一下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核战爆发后三百年，这个地下基地由原本的二十万人变成了两千多人，这两千多人绝大多数都有辐射病，由父母遗传下来的。
仅有五十来个身体健康的，多半都是试管中心培育出来的胎儿长成的。
近年来地下基地人口锐减日渐萧条，小孩子也能分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屋。
这两千人口，甚至还住不满这个小区。
小区外的基地设施基本都被封存了，就连营养液生产车间和培植所都放在了这个小区。
小区的角落里，有一间独栋小平房，水泥砖砌成的，没有任何装饰，很简陋，这就是李向阳的小屋。
屋里有床有柜有桌有椅有窗有门，家具都很破旧，但是，对于李向阳来说，这样就很好，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地盘。
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布袋子，将黄果放进去。
李向阳迈着他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小短腿，飞奔向不远处的地下城政务中心。
政务中心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人值班。
他张望了一下，只见办公大厅的显示屏上滚动着公告：工作人员开会中……这些政务中心的工作人员所谓的开会，不过是为了营养液的分配扯皮而己。
现在的基地就那么点资源，除了营养液也没什么可争执的了。
培植所的水果，除了成色好一点的水果分配给领导，其余的全都送往营养液生产车间了。
而成色好一点的水果，数量也少得可怜，没什么好争执的，营养液就不同了，每天近万的生产量，经手人从中贪昧是一定的，基地长和副基地长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争得耳红面赤。
实在是政务中心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各部门不光事务稀少，人手也少，除了这点子蝇头小利，领导们闲得发慌，没事找事都要吵一架。
就这么点子人，这政务中心简首和以前核战前的小区物业公司的职能差不多了，还没人家物业公司人多。
据说最近要减少分配给辐射人的营养液，全力供养健康人，这样才能让健康的女人多多生孩子，延缓基地人口无限负增长。
这个馊主意是副基地长钱铎提出来的，不管钱铎是基于什么心理才提出这样的建议，但这无疑是要挑战辐射人的生存底线。
钱铎的理论是：为了繁洐，为了子孙的健康成长，有必要让辐射症在这一代人身上终止！
其实就是要让辐射人死光。
可健康人就那么几十个，能不能活到终老，能不能多生娃，还是个未知数。
政务中心最近为了这个话题吵得沸反盈天，风声早就传出来了，李向阳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基地的地盘很大，三百年前国家决定在这里建设基地时，大力拓展地下空间，这才有了两百多万人在此安顿发展。
只可惜三百年间，设在基地外的火葬场从大到小，现在己经停工了。
最近死去的人基本上都抬去基地外面埋了。
就这样的窘境，政务中心的人还好意思开会！
李向阳腹诽。
等了好一会儿，开完会的政府工作人员陆续走出大厅，一个个面色阴沉，可见吵架吵得他们个个心烦气燥。
只有钱铎心情很好，作为一个健康人，他对辐射人的态度最差，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当上副基地长的。
走在最后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瘦小青年，剪着一个西瓜头，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旧军装，他叫周建军。
李向阳站在拐角处，拼命挥舞着胳膊，叫道：“建军哥！
建军哥！”
周建军招手叫他过去，李向阳摇头，反招手。
周建军无奈，只好向他走过去，骂道：“你鬼鬼祟祟躲在这角落里干嘛？
又闯祸了来找老子擦***？”
看他骂骂咧咧，李向阳很想翻他个白眼，但这会儿正有求于人，不得不在脸上挤出纯良的笑容：“大好事！
不过要保密！”
周建军扬眉嗤笑：“有好事你会找我？
你哪回找我有好事了？”
李向阳笑眯眯地抽了一下鼻子：“你闻闻，这是什么香味？”
两枚躲在布包里的黄果散发出布包也不能隔绝的甜香，在空气中隐隐浮动。
周建军一怔，用鼻子狠吸了几口气，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李向阳呲牙：“走，去你屋说！”
周建军不太想理他，实在是这小子不怎么是个东西，但被那陌生的香气勾着，到底还是将他带到了自己家。
因为工作关系，他家就在政中心附近，两人很快就走到了。
一进门，李向阳就把门反锁了，他从布袋里掏出一枚黄果，递给周建军。
好香！
周建军实打实地惊艳了一把，笑问：“这是什么？”
李向阳瞄了一眼他书桌，说：“我怎么知道？
你检测一下不就知道了？”
周建军脸一垮：“要不是你没检测仪，这玩意儿也到不了我手上是吧？”
李向阳嘻皮笑脸道：“那不能！
我觉着这果子十有***有毒，送过来给你尝尝！”
周建军恨不能踢他两脚，看了看手中的黄果，到底还是气呼呼地打开了检测仪。
“嘀嘀嘀嘀”的声音一停，李向阳就迫不及待地抢过打印出来的检测结果，一看，乐了，将打印纸一扔，就扑到自己的布包前，取出黄果就大口大口啃起来。
周建军看得目瞪口呆，捡起打印纸仔细看了看，从检测仪中取出黄果也狠狠啃了起来。
两人啃完后很是意犹未尽。
周建军伸手：“再来一个！”
李向阳“啪”地打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没有了！”
周建军瞪回去：“你肯定有！
这好东西你哪弄来的？
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培植所出的新产品？”
李向阳眼珠一转：“想要也行，你去我那。
你不是有个大塑料袋吗？
就你装被子那个。
我们去装。
还有检测仪也带上！”
这话说得，好象这种无毒的甜果满地都是似的。
谁不知道基地的培植所里有一个特别培育室，那里有一些核战前的水果树，用紫光灯养着，被基地领导看得跟宝贝似的，除了领导及其家人，别人想闻闻味儿都没门儿。
周建军满心狐疑，把检测仪从成分分析装置上拆下来，装在塑料袋里跟他走了，心想：要是拿不到果子，就打他一顿。
这娃有十五岁了，不再是孩子，所以，打他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